<p class="ql-block"> 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有了父亲节,但我记得清父亲在世时我从未在父亲节向父亲表示过我的祝福。</p><p class="ql-block"> 父亲到了晚年的时候,我曾力所能及地对父亲尽了些做女儿的孝道,但至今回想起来,那都是物质层面的关怀,在精神层面,我始终没能走进父亲的内心世界。</p><p class="ql-block"> 父亲铭刻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刚毅、坚强、吃苦耐劳,为人正直无私,光明磊落。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曾是村里一位优秀的老党员、老队长、老护林员,也是裴氏家族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家长。</p> 家族担当 <p class="ql-block"> 在陪护父亲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我特别期盼二姐的到来。每次满头银发的二姐走近父亲的床前,父亲那几近凝滞的眼神中便会又泛出亮光,嘴角露出会心的笑意。二姐像亲生女儿一样守候在父亲的床前嘘寒问暖,端水喂饭,擦屎擦尿。每当我们怀着感激的心情感谢二姐的付出时,二姐总是泪眼婆娑地说:“你们不知道,二爹、二妈在我们兄妹三人身上付出了多少辛苦,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尽点孝心,是我最大的心愿”。于是,在陪护父亲的和谐氛围中,我们听着二姐的讲述:“二爹十七岁那年娶回了二妈,当时大妈去世不久,撂下我们年幼的兄妹五个,紧接着弟弟和妹妹也相继夭折了,我们依偎在痛苦不堪的大爹面前,似乎感觉天都要塌了,好在有爷爷、娘娘的陪伴。二妈进了门,那年我六岁,端详着二妈那清秀的面容,还有脚上那双好看的绣花鞋,二妈的手心是那么温暖,感觉我们又有妈妈了。从此,我和姐姐跟着二妈形影不离。当时,大爹当着村里的甲长,种地的活儿大都靠二爹和爷爷来承担。由于大爹心情不好,娘娘就时时处处护着大爹和我们兄妹三人。大爹很少干农活儿,家里的事也管的少,可怜二爹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每年的播种、犁锄、收割、仓储,二爹都样样操持,把一大家人的日子经营的头头是道。二爹和二妈辛辛苦苦,年复一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最困难的是娶嫂嫂的时候,正值刚解放后的困难时期,二爹和二妈就像给自己的儿子操办婚事一样,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他们用辛勤的汗水积攒着,劳碌着,操持着。等把哥哥、姐姐和我的婚事操办完了,你二哥,你三哥他们也陆续长大了。后来,哥哥和大爹他们开始另过,二爹二妈就拖着爷爷、娘娘和一大群孩子开始了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紧困日子。虽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但二爹还是一如从前一直在关照着大爹和我们兄妹三家的境况。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没有感觉到二爹、二妈把我们当侄儿、侄女看待,在我们的心目中,二爹二妈就是亲生父母。”</p> <p class="ql-block"> 花季闺蜜(前排左边为大姐,后排右边为大嫂,左边为二姐)</p> <p class="ql-block"> 父亲和大姐大姐夫合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大嫂</span></p> <p class="ql-block"> 二姐的述说,也让我想起了几个哥哥成家时父亲的艰难。那时,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捉襟见肘。每到一筹莫展的时候,父亲想到能解决燃眉之急的唯一办法就是走河东(到巴盟)去求助姑姑、姑父的支助。姑姑、姑父是父亲生命中的贵人,父亲每次奔走求助,总不会空手而归,或者是布料、粮食,或者是粮票、布票,姑姑家的援助总会让我们家在困境中得到雪中送炭的温暖。</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父亲、母亲和姑姑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表姐妹们合影</p> <p class="ql-block"> 姑舅兄弟、姐妹、姐夫、嫂嫂们亲 如一家 人</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有家族担当的人,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难,他总要让大家庭的每位成员得到应有的安抚,感觉才算尽到了他作为大家庭支撑者的责任和义务。记得大爹到了晚年,和大哥一家住的离我们有七八里远的路程,父亲每天收工回家总要绕道去大爹那里,陪大爹坐一会儿,聊聊天,叙叙家常,寻问一下身体情况。大爹临终时握着父亲的手,喃喃地嘱咐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人单势薄,你们父子以后要多加关照。”父亲含着眼泪坚定地对大爹说:“哥,你就放心吧,他并不会人单势薄,加上我这四个儿子,他们五个就是亲兄弟。”几十年来,父亲用他的实际行动履行了他的诺言,父亲无私的品德和博大的胸怀换来了我们兄妹十人团结协作、和睦相处的幸福人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姐弟、姐夫、兄妹、姑嫂情同手足</span></p> 一心为公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i> </i></b></p><p class="ql-block"> 九六年,我被调到老干局工作,一次在我办公室,一位老干部问我:“小裴,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笑了笑,怯声道:“我爸是农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问我父亲是哪位老干部,因为老干局的职工大多是老干部子女。另一位熟识我的曾经任过宿亥图公社领导职务的老干部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裴,你爸可不是普通的农民,他是当年宿亥图公社带领社员勤劳致富的一面旗帜。他的思想境界可不一般啊。”老领导的一席话让我回忆起了记忆中父亲的点点滴滴。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记忆中,总感觉父亲和我们在一起呆的时间很少,他白天领着社员开荒造田,晚上来不及回家就住在十几里外的生产队房,十天半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从我出生时候起,父亲就担任生产队的队长,我不知道父亲的名字,只知道村里和周边的人都管他叫“老队长”。那时我对父亲的记忆大多来自姐姐的转述。姐姐每天收工回来累得灰头土脸的,不过吃了饭,稍歇会儿就又回到那副口齿伶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样儿,她总是朝着母亲道:“我大今天挑土肩头又挫破了皮,那么多的装土箩筐,他总拣最满的挑。本来我是劳动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体力又弱,企盼我大能给我些疼爱、照顾,可他非但不关顾,每每有哪儿干的不如意的地方,总是拿我试问。”姐姐的委屈之情溢于言表。还有一次深刻的记忆是,姐姐回来说,浇水时堤坝决口了,社员们纷纷用铁锹填土,可决口还是越冲越大,父亲着急了就躺下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决口,让社员们填土终于修好了堤坝。家人们听着格外心疼,常劝父亲要爱护着点自己,父亲却执着地安慰我们:“我是队里的头儿,我不带头干,怎么能带领社员呢?”几年过后,父亲的心血和汗水换来了家乡的巨大变化:原来一片荒芜的阳坡开发地,在沿河岸边造出了层层梯田和一望无垠的绿,颇为壮观的是在陡峭的河崖上装起了抽水浇地的柴油机抽水泵房。在隆隆的轰鸣声中,清清的河水被抽到十几米高的浇水坝渠内,绿油油的麦田得以适时灌溉。父亲的大胆尝试,让梁外地区也能种小麦的设想变为现实。从此,裴家壕的村民也能在逢年过节吃上自己产的白面。社员们说,父亲是第二个大寨的陈永贵,幼时的我们心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74年,父亲参加全旗积代会与宿亥图公社全体代表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1976年,考虑到裴家壕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再无开发的潜力,公社和旗县两级政府决定实施移民工程,让裴家壕的村民搬迁到附近种植和放牧条件相对优越的牧业大队卜儿什太村。可父亲领着一帮社员驻扎在那儿开始垦荒的时候,却遭到了当地牧民的强烈抗议。父亲处心积虑,一边处理着双方社员的激烈冲突,一边和公社、旗级领导据理协调、争取,经过长达数月的艰难交涉,终于争得上级的裁决结果:把裴家壕社划为牧区,让全村人吃上了供应粮,摆脱了饥饿和贫穷的困扰。</p> <p class="ql-block"> 父亲在致力改变村民贫穷落后面貌的同时,也不忘把全村社员最琐碎的生活小事挂在自己心上。哪个家庭闹矛盾了,或是邻居之间产生了纠纷,只要父亲出面调解,都能息事宁人;哪家有了困难,父亲都要像照顾自家人一样主动上门解决;哪家的小伙子讨不起媳妇,父亲都要想尽办法,千方百计帮他们娶回媳妇。记得村里的小伙子裴永宽父亲早逝,没人为他张罗婚事,父亲就主动出面,托人为他介绍对象,同时挨家挨户动员村里的社员出钱出肉,帮他娶回了媳妇。村里的社员张录小快到三十岁了对象还没有着落,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四处奔波,终于通过远在大树湾的外甥从陕西省神木县为他介绍了媳妇。但外来的媳妇进村的条件是要为介绍人的兄妹几家和她的兄长老人十几口人落户。父亲费尽周折,和大队、公社几级领导多次协商、争取,终于为他们办理了落户手续,让张家的媳妇顺利娶进了门。父亲不让村里有一个小伙子打光棍,他把社员当成自己的儿女。为了维护村民的利益,父亲曾得罪了邻村不少人,有的甚至是亲戚和要好的朋友,但他无怨无悔。后来我们渐渐明白,父亲不仅仅属于我们这个家,他是全村人的家长。记得送别父亲的那天,当我们护着父亲的灵柩领着长长的车队驶进村口的时候,沿路的一户户乡亲守在路两旁争相拦住了灵车跪在地上为父亲烧纸送行,那阵阵悲痛的哭声道出了乡亲们对父亲的深深感激和无限眷恋。</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足迹踏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父亲的汗水洒遍了家乡的每一块儿绿地。1979年,响应国家实施西部防风固沙、植树造林政策,宿亥图公社和旗林业局规划要在库布其沙漠边缘地带落实一个植树造林作业区。父亲高瞻远瞩,从改善当地生态环境、造福子孙后代的远景出发,主动请求有关部门把中和西国营林场的植树造林作业区引入裴家壕。从此,不仅裴家壕的植被和气候环境得到改善,村民也在种地、放牧之余多了一项植树造林的收入。同年,父亲缷去队长职务,被国营林场娉任为作业区护林员,在长达近二十年的护林期间,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精心养护着每一棵树,他把林地当成自己的家。</p> 重视教育 <p class="ql-block"> 父亲性格乐观豁达,思想先进,兴趣广泛。他虽然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却能凭着惊人的毅力读书看报,他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小时候,村子里逢年过节或谁家杀猪请客,父亲常常是座上宾。一大群人围坐在土炕上,父亲坐在中间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上一段《刘备哭荆州》、《穆桂英大战洪州》、《狸猫换太子》等等的评书故事,听得炕上地下在场的男女老少都兴趣盎然,感觉过节与请客的气氛甚是浓烈。父亲对传统文化中的晋剧情有独钟,每到树林召或乡镇赶交流的时候,父亲再忙也要抽出几天时间亲临会场。每天戏还没开演了,父亲就抱着个小凳子早早地等候在戏台前面了。父亲说“唱十天戏,我每场都不误,如果有一两场没看,那是雨下的太大了,戏根本就没法唱。”父亲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听新闻,不管是收音机,还是电视机,每天的新闻联播都不能错过。</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见识和高度让从贫寒中走出的我们受益一生。生活的艰辛并没有阻止父亲重视教育的决心和脚步。他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实实在在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做事。每年的年三十晚上,利用儿孙们团聚吃年夜饭的机会,他都要给大家讲述上辈人如何艰苦奋斗的故事和我们裴氏家族的家风家规,然后总结儿女、孙子辈们一年来的成绩,帮助我们安排新一年的打算,再三叮嘱我们要如何处事,怎样做人。记得文化大革命期间,三哥是共青团员,被抽调参加大队召开的批判反革命大会。临走前,父亲再三嘱咐:“你们去了,开会管开会,决不能打骂人,据我看那些人没有罪,即使有罪,也没有你们这些黄嘴叉窝小子打骂的权利。”</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九兄妹与父母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都在追求知识的光明,他把对知识的渴求深深地寄托在培养子女成才的期望中。由于生活的贫困,他未能把哥哥、姐姐们培养到如愿的程度,却把最后的赌注下在我和五哥、妹妹身上。我是村里第一个被父亲送进学堂读书的幸运女孩。但是我的求学却给父亲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难题。1980年,我在大队的小学毕业,以全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到达一中。当时父亲捧着女儿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合不拢嘴,但紧接着却又看到父亲的脸上露出了难言的愁容。原来父亲倾尽所能来供我和五哥、妹妹读书,我到达一中读书就要承受当时算是昂贵的费用,这就意味着父亲要在女儿和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之间做出选择,选择一人放弃学业,回家帮父母放羊、种地,这可难坏了父亲。最后还是懂事的五哥主动提出要回家担当主劳力,供我和妹妹上学。望着父亲无可奈何的痛苦表情,我蒙着被子偷偷地哭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推让这决定命运的选择,只能默默地接受。当时村里一位老伯劝说父亲:“女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你怎么能放弃儿子来供女儿读书呢?”父亲默然无语。记得我开学的那一天,父亲赶着毛驴车翻越了绵延的库布其沙漠,然后搭乘班车,第一次把我送到几百里外的树林召。望着父亲单薄的背影,一股酸痛的感觉涌上心间。我没有别的报答方式,只能靠拼命学习来回报亲人的付出。每次放假回家,我见到父亲的唯一礼物就是递上我的期末考试成绩单,父亲戴上老花境仔细审阅我的每一科成绩,每当看到父亲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时,我总是感到无比的轻松与快乐。</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我考入内蒙古团校的那年冬天,在一个黄昏的打饭时分,我端着饭盒和舍友一同上楼的那一刻,看到前面楼道里走着一位身穿大皮袄,头戴黑色免皮帽的老人,手里吃力地提着一个黄色的大提包,我催舍友道:“卖瓜子的老头又来了,咱们放下饭盒,买点瓜子去!”说话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同班的男生指着我说:“那不是?”就在父亲回过头来的一刹那,我惊呆了:“大,您从来没来过这首府,我们的校址又这么偏僻,您是怎么找到的啊?”父亲只轻描淡写地说:“我下了火车,问着问着就找到了。”后来,这个故事成了同学逗我的笑柄,而我的心里酸酸的,想起来就想哭。</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86年冬,父亲第一次来呼市看我,返回包头表姐家与母亲相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88年夏,父亲第二次来呼市看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91年冬,父亲到伊盟师范学校看妹妹</span></p> <p class="ql-block"> 我毕业后在树林召参加工作并安了家,如父母所愿,我终于走出了记忆中那个装满贫穷和落后的小村子。随后两个哥哥和妹妹也相续在树林召安了家。不久,孝顺的二哥把父亲和母亲也接到了树林召。我和二哥家相隔不到两百米的距离,让我有了服侍、陪伴父母的便利。记得那段日子里,是受尽辛劳和贫穷的父母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每天清晨,父亲起床后喝下一碗白开水后就徒步走向白塔公园,加入那些同伴的锻炼队伍,坚持着他数年没有间断的晨练。然后,一个小时后回家吃下那碗酸粥,小睡一会儿,打开电视,欣赏他感兴趣的新闻话题。父亲的健康和惬意让我们对他的晚年生活有了足够的放心,而把呵护的重心放在母亲身上,总以为幸福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的行动开始变得迟缓,思维也不再那么敏捷,话语明显地少了。而多少年来的习惯已成自然,我每次走进那间温馨的小屋,收拾料理停当后,便坐在母亲身边,感觉和母亲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却忽视了父亲内心的孤独、无助。父亲从前有个最大的心愿,想到天安门广场去看一看。本来有条件能帮助父亲实现这一愿望的我,却由于阴差阳错最终没能成行,成了刻在我心底最大的遗憾。直到父亲远离之后,我每每想起父亲,总感觉欠父亲的很多很多。他那刚毅、坚强的背后,究竟装着多少苦楚和无奈,从未听父亲与我诉说。</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父亲与他最疼爱的小孙子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父亲与重孙们在天桥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回顾父亲的一生,他在那样艰辛的年代,那样特殊的家庭,虽然没能给我们创造足够的物质条件,让我们享受安逸、优越的童年,却让我们的精神世界得以足够的富足、荣耀。想起老干部的那句话,我再也没有感到为出身农民的女儿而畏缩,父亲的口碑让我们自信地挺起了做人的脊梁,父亲的形象永远屹立在家乡人民的心中。家乡的儿女踏着父亲的足迹,已一户户走出了贫困,国家的富民政策已让这里的村民奔向了小康。</p>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静悄悄的父亲节里,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祝天堂里的父亲父亲节快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