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母亲的偏方</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张绍碧</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读张曼菱的《这个民族的中医》,读到“游方郎中”一词。“游方郎中”是指云游四方,把脉问诊,施药治病的中草药医。窃以为,这里的“方”字,不仅仅是郎中云游四方的“方”,也暗指郎中心中装着的神秘药方。心中没有“方”,云游无底气。心中有了好方子,才敢迈开云游问诊的脚步。《红楼梦》第七回中说:“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根才是。”但游方郎中的“方”,不是写在方笺之上的“方”,他们的“方”都刻在了心上,望闻问切便对症下药,心上之“方”跃然眼前,干净利索地给你拿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曼菱在《这个民族的中医》中回忆说,她小时候得“抽风”,痛苦抽搐,口吐白沫,十分危重,被甘美医院宣判“无望”,放弃救治。忽然门外传来摇铃声:“谁家小儿惊风,我有祖传秘方……”奶奶急奔出门,拦住了那个游方郎中。衣着潦倒、面目沧桑的江湖郎中,从行囊中取出四粒黑色的大药丸,吩咐每粒分成四份,以温开水服下,她的“抽风”就好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曼菱住在城市昆明,住在翠湖边的黄公东街富滇银行宿舍,不仅有法国人开办的洋医院治病,还有走街串巷的郎中问诊。而我的老家,远离昆明城市几百里,远离县城近百里,远离集镇十几里,既没有洋医西医,也没有行游问诊的郎中,得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的病痛,都是母亲到沟边河畔、山间地头扯些草草叶叶、撸些根根藤藤回来消除病痛,解决问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虽然那时候村里有了个叫“赤脚医生”的西医,但家里兄弟姐妹多,经济拮据,“赤脚医生”也不去看,家里有人伤风感冒,头疼发热,呕吐泄泻,痢疾腹胀,母亲便到村外的田头地脑去,扯几把“鬼香条”回来,抖去沙土,捡掉杂草,擗短了放进土瓯里,再热一瓢两瓢开水冲进土瓯,用木板盖上土瓯,捂泡一阵子,温热着滤出土㼢,趁热喝下去一碗两碗,盖着被子捂一出身汗,一日两日过去,伤风感冒就好了,热退了,呕吐泄泻止住了,腹胀缓解了。离开老家几十年,至今我还记得“鬼香条”细小的白花、毛绒绒的叶和浓浓的野香,人虽在城里,感冒发热了,便自然想起老家的“鬼香条”和母亲在沟边扯“鬼香条”的身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一种叶子叫“臭叶子”,与人为邻,不生村外,只长在村中,残垣断壁边,露天茅厕旁,阴沟粪草塘,是臭叶子生得最多,长得最好的地方。臭叶子不“臭”,其实是太香,香得过头便成了“臭”。臭叶子闻着“臭”,但臭叶子却是清热解毒的好药,眼睛屙眼屎了,咳嗽了,脖子疼痛了,鼻子生疮了,母亲又去摘些臭叶子、擗些臭叶子杆来,煨一土锅放在那里,督促我们像喝水一样,一日喝个三四碗。喝个一日两日,眼屎不屙了,嗽不咳了,脖子不疼了,鼻子里的疮也悄悄逃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有一个治疗脖子唦哑的妙方,我给它个方名,叫“炭水消哑”方。伤风感冒的时候,一不小心,脖子便会唦哑。唦哑严重时,不仅说不出话,声音都变成了鸟语,甚至声音都没有,只有咝咝咝的气息。每每此时,母亲就用“炭水消哑”方给我们消哑。母亲先是去柴堆里找些栗柴来,烧成炭,然后把红燠燠的栗炭搛进土瓯,舀些开水浇进土瓯。等红燠燠的栗炭冒完泡,散尽热气,滤出栗炭水,让我喝下,也是喝个一日两日,唦便退了,哑便消了,鸟语变成了人声,而话音里,还留着栗炭的味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一次去挑柴,我把自己拇指边砍开一片肉,血淋淋地吊着。我吸着嘴忍着痛,把欲掉不掉的肉片按上去,扯几片树叶,用草包扎起来,挑着空篮回家。回家后,母亲用韭菜花煎了个鸡蛋给我吃,说是以毒攻毒,可以消炎,村里人都这样。但晓不得咋个说,这次的韭菜花煎鸡蛋没有消好炎,伤口化脓发炎了。赤脚的医生包换了好几回药,都没整好。不知母亲又从哪里得来的偏方,杀了一只鸡,吃了肉,把粗大的鸡骨头洗干净,放在灶灰里烧化,放在盐臼里踩成粉,给我撒在伤口上。真是神奇,头日鸡骨粉撒上去,二日伤口就干了,三五日后就掉疤盖了。我拇指旁如花的疤痕,深刻地刻进了母亲的这个偏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83年的那场雪,是老家下得最大最深厚的一场雪。那一场雪,欢乐与痛苦都是最深刻的。一觉起来,满眼白雪,积雪厚的地方深过膝盖。公路上没有车,天空中没有鸟。突如其来的寂静雪白,带给罕见如此景象的人们惊喜与兴奋。滚雪坡、堆雪人、打雪仗、登雪山,不亦乐乎。然而,欢乐与痛苦相伴,有多欢乐,就有多痛苦。踩过白雪的脚,被白雪掩埋过的脚,突然红肿发亮,疼痛难忍,不敢落地。脚不落地,睡在床上,仍然疼得刀刮火燎,钻心要命。母亲说,是生冻疮了。母亲先让我用温水泡脚,然后找来两片板瓦,在火炭上将板瓦烧热烧烫,再敷上一层马粪烧热烧烫,取下板瓦放在木板上,让我试着温度,把生冻疮的双脚踩在热乎乎的马粪上,马粪冷了又加热,双脚又踩上去。反反复复,踩了两日热马粪,便红肿渐消,疼痛渐缓,冻疮渐好,直到今天,都未复发。那两块冒着马粪气味的热瓦片,永远升腾着母亲爱的温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身上起疙瘩,母亲抓一把鸡厩的鸡窝草,点着火升起烟,让我蹲在烟上熏,熏着熏着,疙瘩就消散了肚子冷疼,母亲添碗新鲜饭,泡些干净的冷水让我吃下就不疼;心火旺盛,眼红咽痛,母亲用马鞭梢的根茎花叶煨水我一喝,便撤了心火,消了眼红咽痛;消化不良,母亲捏个饭团,烧黄烤香让我吃下就好了;拉肚子时,母亲用石榴皮泡水让我喝下就不拉了;头晕心慌,母亲炒碗油炒饭让我吃下就好了;腮腺肿痛,母亲用冰锁凉铁不断按摩,肿痛就消了……在我的印象中,不管头疼脑热,大病小病,母亲总能想出办法,用爱和花花草草、根根藤藤的偏方,消除我的病患疼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医文化,深植中华文化沃土。在乡下,在遥远的山村,每个人心里都有几个应对日常病痛的独特偏方。张曼菱说:“我们每个人都与中医有‘瓜葛’。”母亲心里就像是有用不完的中草药偏方,这些草草叶叶的偏方,使我们兄弟姐妹得以健康成长。母亲心里的这些偏方,总能使我们兄弟姐妹药到病除,因为这些偏方里不仅仅有药,还有母亲深深的爱!【图片来自网络】(2022-6-18)</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