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赵国华 </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走后多年,逾九旬的父亲也离开了我们。原本,父母不在,有老屋在,尚可随时回去小住,或在庄上走走看看,想想童年的记忆,或沉浸于老屋,忆及父母往日身影,感念他们为子女付出的毕生辛劳。去年,村庄实施振兴改造,老屋列入了拆迁。那日,陡然想起得回家看一眼老屋,可回到庄上,眼前却是被推成一堆残砖碎瓦的废墟。那一时那一刻,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不见了归巢的飞鸟,茫然四顾,竟无枝可栖,心中不禁怅然。老屋不在矣,故乡,今后只能于梦中找寻它的影子,自己就像无根的漂萍,成了永远在外飘泊的游子。</p><p class="ql-block"> 老屋,本是外婆家一座瓦房,有三间正屋一厨房一天井及一小门楼。幼年时,村庄人家多为土墙草房,能住瓦房,心里颇有些自豪。因房子是外婆家的,故对堂屋悬挂的外公遗像,怀了莫大尊敬。后来,却从一远房亲戚处获知,盖这屋的是外曾祖父。</p><p class="ql-block"> 与妈妈这边比,父亲弟兄四,祖父却仅有两间草屋。父亲为长子,与妈结婚,只能租屋,且多次搬家,居无定所。后来,外婆离世,父母与苏州的舅妈和表哥商议,以分期付款买下了这屋。</p><p class="ql-block"> 搬进这屋那年,我大约八岁。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整个社会都处在饥谨中。父母因逐年要给付苏州表哥一笔钱款,我们家日子更得艰苦俭省。但经年的粗衣淡饭,并未妨碍父母留给我们的温馨记忆。</p><p class="ql-block"> 一天晚上,母亲走至床前,嘱咐我好好睡觉,她与几位婶子约好去莲塘采摘菱角。那晚,也不知母亲何时回来的,翌日,家中有了一瓮缸红风菱。我若饿了,便可向瓮中取菱角吃。因这件事印象深,以至后来长大些了,总是想像那个夜晚,母亲如何于莲塘的朦胧月色下,以双手在秋凉的水中翻动莲盘,摘了那么多红风菱。</p><p class="ql-block"> 幼时,母亲在厨房做饭,总喜欢偎依在她身边,看她往灶堂添柴。那红色黄色相间的火焰扭动着跳窜着升腾着,像火的舞蹈。当火熄灭,那满灶堂的玫瑰红如同太阳落山的火球。这时,嗅着米粥香,幸福感油然而升。</p><p class="ql-block">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夏忙之时,父母起早贪黑在地里劳作,常披星戴月方归。不过,过了大忙,在放学路上,已见屋顶袅袅炊烟。这时会想母亲在煮地里采摘的青蚕豆。尤其每年端午将至,母亲会往芦苇荡采回苇叶,坐在堂屋廊檐下裏许多粽子,那段日子,满屋飘逸着苇叶的粽儿香。</p> <p class="ql-block"> 小学毕业那年,要去十几里外镇上参加初中升学考试,大清早,母亲特地做了葱花饼,让我带上当中午饭。也算没辜负他们期望,学校不久来了录取通知书。听说庄上七人录取了两人,母亲微微笑着,那笑容是甜的。</p><p class="ql-block"> 老屋,那方不大的天井,有过春来南墙根开的花朵,有过夏天飞来的青蜓,听过秋天的虫鸣,看过冬天雪花飞舞。早晨的太阳,西下的夕阳,夜空的星斗,西窗的弯月,都是儿时惯着的景色。 </p><p class="ql-block"> 农家小院,最不缺镰刀锄头戽瓢竹篙。冬日,河面尚结着薄冰,父亲已罱了一船船河泥。于是有了春天田野里的金色油菜花。一俟收获之后,有了庄西头油坊榨机上流淌的菜籽油,老远就有扑鼻的浓烈芳香。炎炎夏日,立于田埂的父亲用力扭动戽瓢,一瓢瓢清凉河水将庄稼浇灌了个酣畅淋漓,那戽瓢泼洒出的片片水帘,在芋头硕大绿叶上滾落成串串晶莹的珍珠,这方有了秋天的丰收。春播、夏忙、秋收、冬藏。父母的辛劳,让农家孩子自幼懂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半丝半缕,物力维艰。</p> <p class="ql-block"> 暑去寒束,一年又一年,自己在老屋渐渐长大。高中毕业那一年,告别老屋,辞别父母,开启了人生中一段军旅生涯。牢记着父母嘱托,在部队大熔炉锻炼成长。不久,家中收到立功喜报,贴在老屋墙上。此后是提干,在老屋成家有了孩子。父亲升级为祖父,老屋增添了含饴弄孙之乐。后来,妹妹们几个孩子,都由父母悉心照看呵护,在老屋中读书成长。不久,母亲先离开了我们。当老屋的这一代人一个个长大,读大学读研究生,在京宁沪杭有了他们的新家,父亲已是耄耋老人。</p><p class="ql-block"> 老屋也像一位阅尽风雨沧桑的老者,为了庇护一代代人,它已在苍穹下站立得太久,木梁有的已经朽裂,屋檐瓦当大部分掉落,墙根满是青苔,太阳的光芒从屋面破损处洒落在地上。屋脊的荒草在微风瑟瑟中诉说地老天荒,老屋,巳<span style="font-size:18px;">无力承受风霜雨雪。也许,</span>只待一场落雪,它就会轰然坍塌。妺妹接父亲回庄上别墅居住,其他在外子女勤为探望,孙辈们也不忘回到他的身边,重孙辈喊他太爷爷。可谓四世同堂,其乐也融融。然而,大家竟没有想到,一天晚上,父亲去院子里漱洗,不幸摔倒,虽全力抢救,终无回天之力,永远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辈子崇尚节俭,银行折上存了不少钱。这让子女们为之动容,都觉得父亲不该这样俭省。那天,在殡仪馆告别大厅为他念悼词,我已泪目!子女在县城陵园选了墓地,迁移了母亲原在农村的土墓,细致周到地办了父母合葬的各项事宜。县城交通极其便利,清明或平可随时前往祭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日,站在老屋废墟上,我伫立了很久。想到幼时每次去外婆家,她总会给一两枚分币。那时,一枚二分币买个烧饼。也追思了父母对子女与孙辈们的慈爱。如今,祖辈父辈都已离去,老屋也夷为平地,任凭怎样想念缅怀,之于历史长河,只如轻风一般拂过。但岁月终会留痕,生活会留下影子。老屋兴衰,长辈故事会口口相传,对前人的缅怀会代代赓续。我们民族自古慎终追远!这不打开手机就有关于老屋的一幅幆图片与影像 。</p><p class="ql-block"> 岁月不居,四季轮回。又是一年桃花灼灼,杨柳袅娜。今年清明,疫情阻路,不能返乡,却利用网络上传影像云祭扫,并追忆了老屋百年沧桑岁月,权作对先人遥寄的悼念。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