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马建国

清湖

（一）

2018年11月2日晚上9点，在朝阳医院急诊大厅，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一个戴鸭舌帽长者从门外急匆匆进来，问过值班台，径直来到了老头跟前。

“大哥，您这怎么啦？”

老头抬起头，看清了来者，顿时振作起来，就像突然来了神儿，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们欺负我”，“我要死了，他们也不管我”，“我要告他们！”声嘶力竭，一声高过一声，招来一圈围观的人。

一个护士走过来，问：“你是他的家属吗？”

“是。”

“赶紧带走，否则一会儿警察就带走了。”

“是！”

（二）

今天本是一个重要日子。人到七十古来稀，今天是老头70寿诞日，。一早起来，老头扫地、擦桌子、搞卫生，收拾房间，然后坐下来，等人上门，准备坐收寿礼。

等呀等，等呀等，临近中午了，还没等来一人，老头开始心不耐烦，有些坐卧不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抬头看看墙上闹钟，一会儿走到窗前看看过往的行人。可怜的心随着时钟转动越来越沉重，午餐也没吃几口。一直到下午，不但没人敲门，连个电话也没有，忍无可忍，老头拨通了闺女的手机，闺女接通了电话，一听，一句话没说就挂了。老头这个气呀！“世情薄，人情恶”，自己的亲闺女都这样对我，难过、伤心。

绝望中老头出了门。没过多一会儿，在离家不远的朝阳医院大门口，就上演了这一出“碰瓷儿”大戏。

今天巧合，“碰瓷儿”碰到了医院院长。车载仪上的录像清清楚楚，院长也特意安排了检查，老头秋毫无损，毫发未伤，可老头不依不饶，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躺在地上就不起来，非要赔偿。无奈之下，医院报了警。

六点钟警察来时，天已经黑了。小警察一眼就认出了老头，“又是他？！”很快就了解了经过，心里有了数，掏出电话，几下就找到了号码。

“你，赶紧过来，朝阳医院，把你爸接走，马上，不然我们就拘他。”

“好，知道了。马上。给您添麻烦了。谢谢！”

接电话的是老头的独生女儿。老人刚搅黄了她的男朋友，因为老头向这个未过门的女婿借钱未果，气的闺女去了深圳，到住在那里的二姑家散心。

闺女又气又恨又发愁，“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她心里很清楚，没人愿意搭理她这个爹，也没人会管他的破事，但是她心里也坚定，绝不能让警察把她爹带走、关起来。

赶往医院的戴鸭舌帽的长者是老头的妹夫，妹妹前几年死了，他和儿子一家生活，住在昌平。除了这个大姑父，闺女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正是上下班时间，从昌平赶到东大桥的朝阳医院，他足足花费了二个半钟头的时间。

（三）

时间穿越到70年前。 1948年11月2日，恰巧是东北解放日。这天黄昏，在阜新电厂的职工舍区，马师傅的媳妇生下了他们的长子马建国，也就是今天下午在医院门口“碰瓷儿”的老头。

“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以及建国的出生，双喜临门，让三十岁的老马乐开了花，老马媳妇更是喜出望外。自从嫁到马家，快十年了，使尽了法子与招数，任凭怎样耕耘播种、熬夜战斗，肚子始终不见动静，没能怀上孩子，7抬不起头来，压力山大，今儿个霹雳一声震天响，生一大胖儿子，能不扬眉吐气。

老马祖籍山东，高高大大，浓眉大眼，长得很帅气。虽然读书不多，但很聪明，脑子灵活，十二岁就进了日本人的工厂，跟着日本师傅学手艺，练就了O一身绝活，车钳洗刨样样精通，技艺超群，成了最年轻的八级工。建国五岁那年，领导点将，老马带着媳妇和小建国支援首都建设，来到了北京。工作上春风得意，生活上春心荡漾、斗志昂扬，老婆也有求必应，召之即来，来之即战，配合默契，肚子争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噼里啪啦一连制造出四个小人，仨闺女、一个儿子。

作为长子，建国比出生在北京的弟弟妹妹们大许多。老天惠顾去，传给了他一副好皮囊，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酷似王心刚，从小得到了格外特殊的溺爱。在娇生惯养、信马由缰、疏于管教中长大的建国，性格孤癖、自私自利、欺软怕硬、“宁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一颗原本不错种子长歪了。

建国对待弟弟妹妹极其苛刻，要求他们绝对的听话、担当、服侍，以其马首是瞻，好东西上缴，好吃的进贡，还动辄打骂惩罚，俨然成了一个小独裁者。

几次偷家里的钱，都是被他的大妹妹替他抗了。在父母眼里，这个家中长女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孩子，十六岁就离开家去了兵团，直到去逝，一直与父母关系难以融洽。

与人打赌输了赌局，耍赖不给钱，弟弟光着屁股一丝不挂的围着楼房跑了三圈，才把事儿摆平。

开学了，一把火烧了书包，里面有他没做的暑假作业，而后把责任推给了小他十岁、尚不懂事的小妹。

上房揭瓦、偷鸡摸狗、阴损蔫坏，臭事举不胜举，罄竹难书。他大爷曾多次骂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小子忒坏，长大了一定不是一个好东西”

（四）

小他二岁的景姑娘是资本家的女儿，人长得出奇的漂亮，人见人爱，人见人夸。父母走的早，从小寄养在舅舅家，楼上楼下的与马家为邻。出身不良和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得景姑娘从小胆小、自卑，逆来顺受，受人欺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建国就盯上了景姑娘，也不知道多大，建国把景姑娘开苞破了处，从此霸占据为己有。委身久了，景姑娘把他认成了自己的男人，逐渐忘却了耻辱与羞愧，对别人的目光和指摘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无条件的忍让和牺牲并没有换来建国的爱与尊重，景姑娘为他打了十几次胎，也没落得一纸婚约。景姑娘一生未嫁，还落下了终身不育的残疾。

建国娶了一个局长的女儿。媳妇长得一般，但老丈人受用，很快获得了升迁，被提拔到付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子长了，建国的秉性与德行在媳妇面前逐渐暴露，也不再掩饰，尤其是滥情。在知晓了景姑娘的遭遇后，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媳妇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拜拜！不跟你丫过了，扔下刚满六岁的闺女，一个人走了。建国把闺女扔给了奶奶。

建国更加频繁的纠缠骚扰着景姑娘。单位闹、宿舍吵，每每得手、满意而归。直到景姑娘得了一场大病，才彻底寒了心。建国一毛不拔不说，连陪伴、探视都做不到，干脆躲了。举目无亲、悲伤难过，要你何用？病愈后，景姑娘搬家、换了手机，使他无处可寻，彻底了断了这数十年的孽缘。

（五）

建国他妈是被他活活气死了。

老伴走后，老太太跟着弟弟一家生活。一天，建国说来看望母亲，实际是为过来蹭饭。恰巧弟媳妇一人在家，鳏居已久的建国见到短衣薄纱的弟妹，瞬间欲出樊笼，没管住自己的那根筋，嬉皮笑脸，言语猥亵，动手动脚，被进门的老母亲一头撞见。建国熄了火，逃出了门，老太太气骂，弟媳妇哭闹，家里乱做一团。

王姨病倒了，急火攻心，没抗过这口气，不到三个月就撒手而去。弟弟咬牙切齿，恨不得宰了他，从此，兄弟一刀两断。

（六）

原本正处级的他，使了些银子，退休得了个享受副局级待遇，志得意满。每天美滋滋、悠哉哉、乐淘淘，也更加的不可一世，目中无人。

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只过了三年。一天老同学的聚会，打乱了他的生活，让他“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王义是建国的同班，曾经的过命朋友，可称莫逆之交。一起入学，一切打架、刷夜，一起当了红卫兵，串联抄家拍婆子、猥亵被打倒的班主任女儿，然后一起去当兵。几年后， 建国专业去了海关，王义进了政府。

这交情没人能比，进门一进门就坐到了一起。退休后的老同学久别相逢，自然高谈阔论，举杯畅饮，欢笑不绝。

无意间，建国看到了王义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自己的不过是欧米伽，他一个政府官员，工资不过几千，怎么能戴几十万的百达翡丽？思维瞬间又撩起了当年一段往事，他们一起去抄家，王义抢走老师的田黄章，而自己只拿了一个金戒指。现在田黄价值多少，金镏子值几个钱，怎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建国浮想联翩，继续钻着牛角尖，凭什么你高人一等，不就是你有个当官的爹吗；咱凭本事吃饭，跟你一样同样享受局级待遇，不比你差；你的百达翡丽一定不是好来的……。

此时的建国，早把与王义的交情与恩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连羡慕嫉妒都荡而无存，就剩下醋味浓浓的恨了。

没多久，正在午睡的结果被一阵密集的敲门声吵醒。来人核对了大平身份，把他带走了。

原来，建国举报了王义。王义说清了百达翡丽的来源，然后靠着过硬的关系和后台，把建国的丑事搬上了台面，在职期间渎职受贿，与领导班子成员窝赃分赃，欺骗组织违反群规。

建国获刑五年，坐满了四年。以往的春花秋月与夏风冬雪成了过往云烟，级别没了，组织没了，党票没了，领导同事一切关系都没了；退休金没了，医疗保险没了，一切待遇也都没了。

有人安慰建国，劝说：老天不公，王义太坏，他太倒霉。可是如果自己不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的事儿先去告发朋友，怎么落得如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害人害己，能怨得了谁？往事不堪回首，追悔莫及。

（七）

都说闺女是爸爸的小棉袄。的确，在建国心里，闺女算是最亲的，闺女是他生活的依靠，可以随便使唤，也能使唤的动。可是，似乎他从来没有站在父亲的身份上为闺女设身处地的设计和着想过，更没做过一件对闺女事业生活前途有益的事。闺女对父亲也很了解，心里清楚得明镜似的，但是她没辙，再伤心也的忍着，再寒心也得管他，因为他是她的亲爹。

四处借钱，耍赖不还，亲友们自然而然会疏远，尤其是弟弟妹妹的钱，从来不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等口碑很快让建国成了孤家寡人。

（八）

妹夫把建国送到家，扭身走了。儿子、孙子一家人还在等他，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建国吃了些中午的剩饭，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发呆。

人生就一个70，古稀之奠，大喜的日子，没有问候，没人关心，没人陪伴，没有红包，没有礼物，没有蛋糕，没有一个电话，什么都没有，孤苦伶仃，我活得太冤！

岁月无情，小楼依旧，往事不堪回首。一个个同学、战友、邻里、同事、家人，过电影般在眼前闪过。这个世界太无情，这个世界辜负了我。

唯一能指望上的还是闺女，走投无路时还有自己的身后事，闺女不会不管，不能得罪闺女。

闺女从深圳回来，这回能给我多少钱呢？

今儿个倒霉，碰上了院长。

“碰瓷儿”绝对是个好活儿，不仅解烦、解寂寞，还能博眼球、挣钱，他尝到过甜头。只有能动，就得多干，下次走远些，跨过这段管辖区，省的这边管片警察认出来。

年事渐高，体力日衰，日子虽紧，也得悠着点，毕竟身体要紧。

天见久远，人见眼前。

坏人马建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