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山徒步．白沫江畔遐想

邱国军

作者／不要再丢了

　　天下金华山何其多也。蜀之亦有二，一曰射洪金华山，唐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而闻名，“山贵重而华美”，“人间第一山”。二曰邛崃金华山，距“落雁平沙”古镇仅一公里，逶迤连绵而秀丽，山青水秀而幽静。邻天台山而掩其辉，近金鸡沟而藏其丽。挚鸟不群，而鲜为人知。

　　芒种刚过，便随成都人文徒步金华山，领略其夏天的风姿绰约，以解夜不能寐的相思之苦。

夏天的金华山，没有了春的缠绵，也没有秋的柔情，更没有冬的华丽。有的是“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以及“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大山的纵深处走去，只管跟着一枚绿走，一朵花走，一只虫子走，跟着山的气息走。山的绿，深深浅浅。浅绿、翠绿、葱绿、葱绿、豆绿、青绿、碧绿。人走进山里去，立即被众绿掩没，哎呀——你一声惊叫尚未出口，你的心也被绿沦陷。

　　穿行在林间小径上，草繇木条，偶闻鸟鸣两三声，似细碎的阳光，在树间跳跃，晶亮的很。新蝉的声，不聒噪而动听悦耳。林间上坡绽开着野花，红的、黄的、白的、蓝的，五彩斑斓，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芳香。嫩绿的扎耳根已变成了深绿，开着白色的小花，一簇簇，一丛丛，异香浓郁。青蒿草也过了食用的季节，长高了，奇香扑鼻，清香彻骨。

行走在竹林深处，绿的叶，青的竿，投下一片绿绿的浓阴。春雨后从地面冒出来的鲜嫩的笋，也不再“嘴尖皮厚腹中空”，长成了挺拔坚韧有气节的新竹，嫩竹犹含粉。微风吹拂，沙沙声传，如珮环相击，似恋人相拥低语，像秋虫呢喃细语，胜优雅的小曲，拨动心弦。

　　荷叶田田。片片荷叶似撑开的绿伞，飘浮于池塘，婷婷玉立于碧波之上，似层层绿浪，如片片翠玉，粉色的荷兰含苞欲放。“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早蛙的叫声从一丛菖蒲下面传来，就那么断续的一两声，像试嗓子似的。幽静的山间，因这活泼的一两声而生动起来。

满眼的绿，悦耳的曲，馨香盈怀清亮满䄂，真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须㬰心自殊，顿觉天地暄。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绿阴幽草，浅夏更胜春。

　　白云生处有人家。白墙黑瓦的农家小院，像一颗白色的珍珠，镶嵌在群山环抱之中。屋顶炊烟袅袅，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屋前爬满了藤，藤上开着花，也结着瓜。青青的瓜，碧绿的藤和叶，相映成趣。屋前有一小河，流水潺潺，水尤清冽。在石桥旁，绿荫下，有一妇人在石头上捣衣，一群鸭子在水中戏水，不时把头扎在水下去觅食。一只母鸡率领着一群小鸡，在屋后的竹林中觅食。耸着尾巴的雄鸡，绕着鸡群走来走去，像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保护着鸡群的安全。

我们依杖而行。在葳蕤的树林间施施而行，在荆棘的草丛里漫漫而游，在绿荫掩映铺满枯叶的竹林款款而走。虽然没有翻山越岭，揪草蛇行，一身泥泞，也没有涉水过河，但是也走得，“腿酸气喘，汗如雨滴”，酣畅淋漓。徒步后的酸爽，让人襟情怡空，痛并快乐着！

　　听见潺潺之声，便到了大佛沟。沟内因有唐代坐佛而得名。

沟长约三公里，呈S型，如少女身姿妙曼，将金华山一劈为二。两峰环抱，金华山恰似一幅天然的太极图。

沟内溪流淙淙，悉皆怪石，欹嵌盘屈，不可名状。清流触石，洄悬激流。佳木异竹，垂阴相荫，虽仲夏之午，亦无暑气。溪水自高处而下，其声溅溅然，飞流泻石，散珠吐雾，跳珠溅玉，冷入人骨。

　　拾级而上，绿影婆娑，有“万竿楠竹舞清纱”之妙。攀陡岩，见大佛，高不及十米，依山临岩而凿。鎏金泛红，端坐莲台，宝相庄严，丰颐秀目，大耳下垂，嘴角略翘，稍含笑意，双眼微闭，既庄严而不失睿智慈祥。造型酷似乐山大佛，可谓其微缩版也。

天宫寺，不见碧瓦红墙，崇楼峻阁。游人稀少，香客阒无一人，无香烟缭绕，肃穆而冷清。昔游人如织，香火旺盛，晨钟暮鼓已成过往，天宫寺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其残垣断壁无处觅寻。正是：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可喜的是，沿溪峭壁摩崖造像，应接不暇，不知其数。有碑文载曰：“有七十四龛，大小佛像六百一十五尊，均是唐朝五代凿之。石像有的栩栩如生，有的风化剥蚀，其状隐略可见。细观之，详审之。雕刻技艺精湛，线条流畅美观，人物圆润丰满，有唐五代之韵味。而有些略显粗糙，凝今人开发旅游而为之。在这众多的石刻中，有艺术价值的寥寥几，更不说精品了。有村民告曰，大佛座前有“天马行空图”，是摩崖造像中的精品，全国仅存两幅。我疑其说，若如其然，则为国之宝也，何不保护而任风雨之侵蚀呢？

摩崖石刻，刻于天然石壁，就其山而造之，源于远古的记事方式，隋唐宋后连绵不绝。佛教传入我国后，摩崖石刻大多是佛像和与佛教相关的内容。而摩崖石刻一般都在远离都市，人迹罕至，山清水秀，风景秀丽之处，这与佛教绝情洗欲，向彼岸佛国净土的主张相合拍。佛教以这种方式将其传播并发扬光大。

　　佛教因汉明帝之梦而传入我国，已有两千余年了。其“一切皆是因果”为国人所接受，寺庙广布，信徒众多，与儒家和道家三足鼎立，在中唐时一度成为国教。后与王权争利而五次被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争吗？“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儒家以“仁”为核心的思想才成为社会的主流。儒家教人积极进取，建功立业，舍身取义，血洒疆场，马革裹尸，生活圆满。中国古代文人志士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倘若政教合一，以教义立法，并处理一切民间事务，将导致思想文化专制。国人整日晨钟暮鼓，念经拜佛，大谈“三生三世”，或炼丹修行，以求羽化成仙。“天生万物与人，而人无一物与天”，国家怎么发展，民族如何兴旺？我敬佛而不信佛，但佛教所倡导的“放下与自我修为，普渡众生”，劝人为善的思想，我非常赞同，并让自己每日一善事。

　　离开了金华山，便来到了天台山下，白沫江畔的夹关古镇。午饭小酌，饭后品茗，听流水潺潺。和徒友畅谈，回来忆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浑身通泰，心情愉悦，像风景一样明媚。

　　我徉徜在白沫江边，任凉风吹拂。

发源于天台山玉宵峰的白沫江，蜿蜒秀美。进入夹关便缓缓而行。在江水的拥抱下，古镇那么静谧而恬然，古朴而幽深。小桥、流水、人家。有烟雨江南的风情，更有凤凰古城的韵味。

江边“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古木苍翠，杨柳低垂，绿荫掩映。依江而建的吊脚楼，如一只只长腿的仙鹤，伶仃的木柱立在河中，斑驳的木板墙，尽显岁月的沧桑。

古镇位于邛崃和雅安的交界处，向西便是雅安芦山。古镇之西有关音岩口，有两座山，一座叫胡大岩，一座叫啄子山。两山对峙，形成峡谷地带，两侧山高险峻，悬崖峭壁，白沫江汹湧流淌。这里扼川康要塞，镇川西咽喉，是川南古蜀道通往康藏的门户，是茶马古道和南方丝绸之路的驿站。关号夹门，故称夹门关。

　　夹关多杨姓。中国人喜欢追根溯源，夹关杨姓多认明代杨世安为祖。杨世安，何许人也？明代的一位官员，做过兵部尚书，官至三品。死后葬于夹关外渔坝村，其墓尚在，保存完好。杨家可谓人才辈出，其后裔杨守敬和儿子杨伸，在明末崇祯年间相继在朝为官，出任吏部“天官”。杨氏父子有先见之明，趁天下未大乱，便早早辞官回乡，归隐于天台山中，过着晴耕雨读的田园生活。他们的一辞一隐，不仅保全了身家性命，也保全了杨氏家族的香火连绵，繁衍生息至今。

有无独有偶，在川西南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古镇叫“高庙”。相传是从鄂入蜀作战的将军李清，解甲归田后，率伙夫和书僮，翻山越岭，来到一处流水潺潺的荒山野岭落户安家。由于李将军的归隐，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生息，昔日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变成了商贾云集，熙来攘往的繁华古镇。

有人说，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归隐。当功名成就时，激流勇退，“老来唯好静，万事不关心。”成全了自己，也保全了自己。

春秋末期的政治家、军事家范蠡，他为越国国相，上将军曾献策越王勾践剑复国，兴越灭吴。越王勾践复国后，范蠡遂超然避世，辞官不受，化名姓为鸱夷子，带着美女西施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米岁而终。文种和范蠡一样，都是越王勾践灭吴复国的功臣。范蠡归隐泛舟出齐时，写绘了文种一封劝谏书，劝其激流勇退，离开勾践。其谏书为《遗大夫种书》，书曰：“吾闻天有四时，春生冬伐；人有盛衰，泰终必否。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惟贤人乎！蠡虽不才，明知进退，高鸟已散，良弓将藏；狡兔已尽，良犬就烹。夫越王为人，长颈鸟喙，鹰视狼步，可与共患难，而不可共处乐；可与履危，不可与安。子若不去，将害于子明矣。”但文种不听其劝告，执迷不悟，终被越王勾践赏死。史书是这样记载的：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文种之死可悲，但历史上岂止文种一人？西汉功臣韩信，“韩信将兵 ，多多益善”。为刘家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他功高震主，知进不退，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被诱杀，夷灭三族。魏晋李康在《命运论》中说：“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行高于人，人必非之，何况功高震主而不归隐田园，遁入山林，隐姓埋名，结局可想而知。

政治家、文学家刘伯温，明朝的开国元勋，“一统江山”之人。花甲之年，归隐乡居，隐形韬迹，只饮酒奕棋，口不言功，过着“买条黄牛学种田，结间茅屋傍林泉。”的农耕生活。就是这样一位知进退，手无重权，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难逃责难。

宰相告老还乡，将军解归田。杯酒释兵权。懂归隐，知进退，审时度势，是大彻大悟之智慧，也是一种境界，站位高，格局大也。“大隐于世，小隐于市”，是一种超脱，安天命，无后患。陶渊明归来去兮，才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维归隐田园，才有恬静之心去感受“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的妙趣。

　　我曾经有个梦想——中大奖，衣食无忧。不再为斗米，不再为几两碎银劳碌，也不会“摧眉折腰事权贵”。带着家眷，寻一处青山秀水，古木森然，“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与山水为伴，与虫鸟为友，“朝看东流水，暮看日西坠。”春看百花秋赏月，夏沐清风，冬踏雪。也雨耕晴读，深柳读书。可是，天不遂人意。

夹关，我不是第一次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夹关，我来了一次，从此便念念不忘。念的不是肉质紧实的麻鸭肉，也不是过目不忘的“汤圆西施”。念的是那山，那水，那人，不忘的是无法抹去脑海中铭刻的印记，心中无法忘怀的情思。

如果可以，我在比人类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更古老的白沫江畔，盖一间茅舍。晨曦在清澈的河水中沐浴，夕阳下河水闪金光，渔舟唱晚。河水潺潺，催我入眠，我的灵魂将变得像河水一样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