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二 渺渺香波（下）

老桃树

【九歌】二

渺渺香波（下）

8 梦想当个企业家的香波姐

等我再见到香波姐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初了。

两个女孩一个男孩，三个孩子妈妈的香波姐，如何度过了山北那个小村庄的十几年，是我和她都不愿提起的话题。

香波姐满怀信心的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带着全家，离开了那个山北的小村庄，回到了娘家。

户口还在娘家，责任也分在娘家，娘家的村就是城市的边，高皇村，是这个小城很有名气的村。

那时候还可以划宅基地，家里情况也好点了，老周这个伪保长也成老周这个家族的重要人物了，生产队给香波姐一片宅基地。

从在宅基地上搭建个简易房子开始，凭借着城郊的优势，香波姐开过蛋糕房，干过水泥预制厂。

煤炭开发红火时，还去开过煤矿，想当小煤窑主，结果煤田产业整顿，发大财的梦也没实现。

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就在村边，香波姐把自己家的房子盖成了三层楼的深宅大院，可以出租的房子有几十间。

三个孩子是香波姐的梦想，她在三个孩子的学习上投入了许多金钱和精力。

香波姐曾给我说，她就要当个女企业家。

重新点燃起生活之火的香波姐，对人热情开朗，骑着个大摩托车风驰电掣。

对我十姑和姑父也早就把转亲的伤疤结痂了。

但就有一个人，香波姐一直不正眼看，那就是二表哥，当年，就是拿自己给这个二哥换了个媳妇。

香波姐结婚前后，一直到回娘家盖房，从不和二哥家来往。

二哥也开过蛋糕房，一点小事，惹了香波姐，她一大早去二哥的蛋糕房，把店砸了。

香波姐对姐夫德林，态度也不好。

这姐夫德林，本身是个好人，没啥大本事，也干不出啥大事，也拿不出啥大主意，也惹不出啥大小事，属于吃饱了下点小力气，别让干重活受累就高兴，和谁坐下都能说得来，人畜无害，吃饱了懒洋洋溜达溜达消消食的那种人。

香波姐天天大声小气的嚷嚷他，姐夫德林，既不辩解，也不生气，乐呵呵的笑。有时候，香波姐着急的喊，我都跺你三脚了，你放个屁中不中？

即便这样，姐夫德林无论上下，都不会冒气的。

香波姐也惹事。

骑着大摩托，在村口遇上了村里的一个人，那人原来是个管事的，也姓周，算算还是一家子。那人喝了点酒，骑着自行车，在村口，摩托车把自行车蹭倒了，俩人发生了争执，香波姐泼妇般上去，把那人打了，脸上也抓出了血。

派出所出警了，两人都被带到了派出所。

我表弟告诉了我，吓得我赶紧去看看她。

我知道这属于交通事故纠纷，其中还有一方喝酒了，派出所移交给交警队，依法公正处理就可以了。

事后，我劝香波姐以后别骑那个大摩托了，很危险。

香波姐对我说，我完成了一件事，我这辈子实现的事情里就有要亲手打他这件事，我就是故意撞他的，看见他，我就想打他。

终于找到了一个表弟教训表姐的契机，我第一次以很严厉的口气对她说话。

后来我十姑对我说，那个人挨打，也是报应。老周走路有时候一拐一拐的，就是那个人当年动的手。

这就是我的香波姐。

9 还有许多梦想的香波姐

有一年，香波姐给我说，她也想竞争村委会的选举，想为村里干点实事。

我说不行，你不是先进分子，对有些事情还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脾气点火就炸，这行当不适合你。

于是作罢了。

那一年，香波姐给我说，想把孩子送到英国去读书。

我说不行，你那点经济基础和很欠缺的上层建筑，根本完成不了这项工程。

于是作罢。

那一年，香波姐给我说，想包几百亩地，建设一个蔬菜基地。

我说不行，土地流转的政策现在没有，万一转包的流转被说成了变相的买卖，那就是罪。

于是作罢。

那一年，香波姐给我说，想在村东师专门口，租房子干个大酒店。

我说不行，开个小店可以，办个酒店的事情看着是件赚钱的事，但水很深，你一个人，累死。

于是作罢。

水泥预制厂还在制作楼板，产品卖出去了，钱要不回来，香波姐天天骑着大摩托要账。

家里的几十间房子出租出去了，月月都有收入。

孩子慢慢长大啦，都很努力也很懂事。

姐夫德林不光吃饱了溜达溜达消消食，对着水缸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水解渴的人，也开始小碟子小碗的摆弄起茶具了。

十姑和姑父老周，脸上也有了笑意。

10 渺渺香波

命运许多时候总是向一个人头上砸石头，已经被砸得遍体鳞伤了，最后还要再致命一击。

那是一个夜晚，忙完了所有的事情，孩子们都睡觉了。

香波姐咳嗽好几天了。

她的院墙向外的门面房，租给了一个乡村医生，开了个诊所。她去门外那个诊所去输液，十几分钟后，发生了严重的输液过敏反应。紧急送医，紧急抢救，但一切都晚了。

人就这样子脆弱，斯人已去，渺渺香波。

可以去竞争村委会选举了，可以去承包土地了，可以去办一个大酒店了，可以把孩子送出去上学了，可以做更广阔的梦了。

做梦的人走了。

我给十姑和姑父说，别让她回山北德林家的祖坟里去，那是她一辈子的伤。

就在老周家祖坟的旁边，香波姐守着生她养她那片土地。

半年后，十姑眼睛哭瞎了。

姑父老周，伪保长的腰佝偻成了即将封口的圈。

老陶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我娘掉着泪说，都是老周老陶害了孩子，香波是你十一个姑家的表姊妹中，最争气的孩子。

隔了几年，老陶、老周、我十姑，都先后走了。

有人说，把香波姐的坟，迁到她爹娘的脚头去。

但那是周家的祖坟，按族规她也不能进。

我对我表弟说，别动她了，让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吧。

11 香波的村和家

去新城区走建设路，必须从高皇村边经过，站在第二个路口向里边望，就能看见香波姐那院子和那三层楼。

我二十多年没进去过那个院子了。孩子们都不在家，姐夫德林租房子的钱就够吃饱了溜达溜达消消食回家再品品茶，听说他还向孩子们要钱。不知道他有没有我的电话，但即使原来有，我想他也早删除了。

前年高皇村要全村开发了，拆迁前的补偿及置换，对香波姐那个大院子来说，是个发展的机遇。

今年高皇村已经不见了，林立的脚手架和三十多层的高楼遮挡住了过去的高皇村。

香波姐如果还在，置换的几套楼房和拆迁款，她会干件什么样的事呢？

我想她会给我说，想干什么。

香波姐没了，十姑和姑父老周也没了，老陶和我娘也不在了，高皇村马上也没有了。

只留下我，把这件事记下来。

以祭奠那个消失的村庄和那些走过风雨后安息的亲人。

渺渺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