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难填

杨宏保

　　

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十几年前，我的两个儿子到外地一所学校念书，在同一个年级，但不同班。大儿子的班主任是A老师，二儿子的班主任是B老师。据认识他们的家长说，这两个老师都很优秀，很出色。A老师年轻有为，教学有方，大学毕业没几年就当上了班主任，而且带的还是重点班；B老师年富力强，教学经验丰富，在学校的所有班主任里也是佼佼者。我当时十分庆幸，庆幸自己的两个儿子遇到了爱岗敬业的老师，进了学习氛围浓厚的好班，以后学习上的事情就不用我操心了，我可以高枕无忧了，用现在的话说，我可以躺平了。

但两年后发生的一件事，却给我两个孩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伤害，也刷新了我的认知。

那年暑假的一天，我突然接到A老师的电话，说他和B老师来我县招生，马上就到县城了，问我能不能给他介绍几个学生，我说我身边没有可召的学生，他说见面再谈。我一看时间，11点多了，知道两位老师是冲着午饭来的，赶紧打电话叫妻子去饭店订餐。不一会儿，妻子说饭订好了，在某某饭店，我立即赶到，在门口等候两位老师。十几分钟后，两位老师在我的指导下，顺利来到。一阵寒暄之后，我们进入饭店。这顿饭比较丰富，毕竟是招待儿子的班主任，妻子不敢怠慢，点的尽是好酒好菜。酒过三巡，A老师打开了话匣子，开门见山地说，他要在村里盖房，手头紧张，叫我到某某信用社给他贷款10万元。我一听贷款便紧张起来，特别是听到某某信用社更为紧张。因为之前我到某某信用社贷过款，碰了钉子。当时仅仅贷2万，费了许多周折都没成功，就是因为我不懂规矩，没给人家送礼，人家不见兔子不撒鹰，自然就不会贷给我。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再也没去过那个信用社。今天，A老师突然提出要我去那个信用社帮他贷款，一下把我难住了。答应吧，我办不到，不答应吧，我担心得罪了老师，怕以后孩子要跟上倒霉。我思前想后，尽量委婉地跟A老师解释，说现在贷款特别难，如不上下打点，就是再有背景也贷不出来。言外之意就是想要贷款就得送礼，不送礼，休想贷出一分钱。A老师是个聪明人，应该一点就透，他听了没言语，脸色有些凝重。我见话不投机，赶忙给A老师倒酒，督促两位老师吃菜。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我暗自心想，我帮你贷款可以，哪怕给你当个担保人也可以，但送礼的钱必须你出，你如果不出，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但这话我又不能明说，相信心有灵犀的A老师已经理解了我话中的含义，但他不表态。

这时，坐在一旁的B老师开口了，说“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煤矿特别多，煤老板都富的流油，你能不能把我儿子介绍到煤矿上工作？”我说：“我倒是认识一些煤老板，有的还在一起吃过饭，但我人微言轻，恐怕人家不给面子。”B老师毫不气馁地又说：“那你总认识一些洗煤厂的老板吧，让我儿子进洗煤厂工作也可以。”我问B老师：“你儿子什么毕业？”B老师急忙回答“大专。”“什么专业？”“音乐。”我一听，不禁哑然失笑。我对B老师说：“洗煤厂是受笨苦的地方，不搞文艺活动，日常工作又脏又累，你儿子愿意干吗？”B老师斩钉截铁地说：“那不干。”接着又说：“能不能让我儿子去搞财务？”我说：“你儿子懂财务吗？”“不懂。”“不懂财务怎么工作？”“可以先培训，后上岗嘛。”我顿时无语。B老师得寸进尺，紧追不放，好像洗煤厂是我家开的似的。谁都知道，哪个单位要人，都要看专业，有的还要看有没有工作经验，有工作经验的优先，希望一进来就能上手，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不具备条件的免谈。如果你有背景，那就另当别论，别说义务为你培训，就是破格提拔你也是领导一句话。如果没背景，一切都是天方夜谈，白日做梦。

一厢情愿的B老师，满脑子都是利欲熏心，他的强人所难，让我很不爽。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一顿饭吃得少滋无味，草草结束。

送走两位老师，我的心情开始波涛汹涌。我跟妻子说：“今天咱们把两位老师彻底得罪了。”妻子不明就里，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估计两位老师不是来招生的，他们打着招生的幌子，是另有所图。A老师表面上是让我帮他贷款，实际上是来向我借钱的，B老师则是来给儿子解决工作的。两位老师此行志在必得，结果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妻子说“他们在咱们这里吃了闭门羹，肯定又去找其他家长去了。”我说：“说的对，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家长。”

转眼到了开学，我送孩子到校，因为有愧A老师和B老师，我没敢去见他们。

半个月后，我去看孩子，大儿子一脸委屈地对我说：“爸，A老师那个班不要我了，把我分到C老师班了。”我感到意外，但没想到这意外来的这么快，简直是赤裸裸的报复。我问大儿子：“C老师班是不是重点班？”大儿子沮丧地回答：“不是。”我又问：“C老师教的好不好？”大儿子说：“还行，就是有些不适应。”大儿子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那一刻，我的心好痛。我安慰大儿子：“只要好好学习，哪个班也一样。”我又叫来二儿子了解情况，问B老师对他如何，二儿子说：“不知道咋的，总感到B老师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不像以前那样和蔼了。”两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便明说，怕给孩子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

从那以后，我一直关注孩子的动态，期终考试，两个孩子的成绩明显下降。

我曾想过找找他们的校领导，但校领导能改变他们对我孩子的态度吗？我曾想过为孩子转学，但转学后难道就不会遇到A老师和B老师这样的人了吗？

我纠结、自责，总觉得对不住孩子，因为我的错让孩子受牵连，不配为人父。

其实，我对A老师和B老师也是仁至义尽的。孩子一开始到那所学校念书的时候，因为年龄小，出门在外，举目无亲，为了得到老师的照顾，我跟许多家长一样，年年春节、八月十五给班主任送红包，每次都是500元，一直坚持到孩子离开那所学校。有一次，我给B老师送礼被二儿子发现了，二儿子很惊讶，“你怎么会送老师？这不是侮辱老师的人格吗？”多年来我在孩子眼中树立起的高大形象瞬间崩塌。在孩子眼中，老师是教书育人的，是为人师表的，是清正廉明的，我的所做所为是在亵渎老师。此时此刻，我觉得用任何语言来解释都是苍白的，只能对二儿子说：“你不懂，这都是为了你好。”二儿子扭头愤然离去。看着二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怅然若失。

如今，我两个孩子离开那所学校已经10多年了，但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却总是挥之不去，有时让我窝火憋气，有时又让我愤世嫉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