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小记

虫一

在我家一楼的南面，有一块经父亲改造而成的菜园，那是父亲生前留给我的珍贵“遗产”。

记得20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废弃的垃圾场，随处可见残砖断瓦，时伴蛇鼠出没。每逢盛夏，随风飘来一股股恶臭，令行人匆忙掩鼻而过。

2006年秋，父亲从乡下搬到我家住下来。一天傍晚，父亲散步时发现附近一垃圾场有损市容，与周边环境也极不相搭。了解到这里没人管理后，父亲毅然决定把这里改造成菜园。我有点担心道：“爸，连我们都望而生畏，您都60多了，能行吗？”父亲回答：“没事的，每天松松骨子，就当是锻炼身体。”

说干就干。第二天，父亲就着手平整土地，把砖头、水泥块、碎玻璃渣片等一一清理出来，然后一筐一筐运到北面长方形的小水塘里。几天以后，地就整平了，还在水塘中间修出了一条小路。我不解地问：“怎么把水塘分成两半呢？”父亲说：“清水种出来的菜才好吃。”我没听懂，细问才知道，父亲把左边水塘做成沉淀池，接收附近的生活用水和自然水，再种植些水草吸收水中有害物质，然后经过小路的过滤浸入到右边的水池，水就可以浇地了。

父亲处理好菜园的用水后，开始整治菜土，那大手笔着实令人惊讶。他先让拖拉机师傅从山里运来二十多车黏土，倒在修整好的地面上。然后，脱衣挽裤，每天修一箱，把隔沟开得直直的，土锄得细而匀，就这样菜园一天一个样。有一天，父亲在菜地的中央挖了一个约三立方米大的坑，然后用水泥砂浆打底板、糊四壁，原来是要建一个积肥池。把菜籽饼、猪粪、杂草、烂菜叶等堆在池里发酵，然后再铺到菜土上面，就可以开始种菜了。父亲有条不紊地修建菜园，常常干得汗流浃背。我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可他说：“每天晒晒太阳，出点力，流点汗，蛮好的。”

入冬后，父亲的菜园初步建成。长方形的六块菜土、正方形的积肥池、椭圆形的两个水池，一直延伸到院墙边，是那样工整，令邻居们惊叹！说父亲就像一个大画家，创作出了一幅精美田园画。

很快，最先整理好的那块地已经变成了浅绿色，父亲开心地说：“再过几天，大家就有红萝卜和白菜秧子吃了。”父亲用清水、有机肥培育出来的小白菜嫩嫩的，叶油光发亮，看一眼食欲大振，邻居路过时就对父亲说：“大叔，您种的菜好好看啊！”父亲总是笑呵呵地回答：“喜欢吧，喜欢就摘些回去吃。”

附近的邻居和父亲熟了，经常到菜地里摘菜应急，父亲也总是笑着帮忙摘。大家吃了父亲种的菜，都说味道又甜又爽。有人觉得老人辛辛苦苦种的菜，随便摘还是不妥。父亲说：“喜欢的话随便摘，反正也不值钱。蔬菜就要趁新鲜吃哟！”

有一天，我发现菜园的豆角架上挂了一块纸板，上面写着“豆角不能吃”几个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小字。我不明就里，走近细看，写的是：害虫太多，打了低毒农药，5天后才能吃。原来这是父亲怕大家误食打了农药的豆角，写的一个告示。大家看了告示，对父亲更是敬重了，有什么事都要跟父亲说一说，有什么好吃的也给父亲留一份。

父亲种菜，其初心本来是改造居住环境，锻炼自己的身体。没想到，种菜会给我们带来和睦友好的邻里关系，更没有想到，父亲种菜也是在践行他热心为人的信念。

父亲以前经常教导我们：做人最重要的，是要积德行善。细品父亲在菜园的一言一行后，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2011年春，父亲患了脑梗，不能打理菜园了。从医院回来那一天，父亲笑着说：“我这一生，也没有留下什么，这个菜园就算是给你们的遗产了。”我知道父亲特别看重菜园的未来，我就很自信地说：“您放心，我们会把您的菜园管理好的。”

同年冬天，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也离开了他生前心爱的菜园。我掂量着，父亲这份“遗产”实在太重要了，因而在心里默念：一定要把父亲的菜园养护好，并把父亲勤劳节俭、和善友好的宝贵“遗产”传承下去。

近几年，政府开展美丽乡村建设，父亲的菜园也该提质升级了。闲暇时，我在菜地中央用栅栏镶嵌了整齐的边，并在菜地间的小路铺上了平整的水泥。土里的莴笋、小白菜、苋菜青翠欲滴。而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邻居们都自觉参与到菜园的劳作中来。

从此，父亲的菜园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合作园、共享园、爱心园，也成了邻里乡亲眼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时光飞逝，父亲与菜园分别已经十年，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菜园一定也在想念父亲吧！

毕竟是父亲一锄一铲挥汗如雨将臭不可闻的垃圾场改造成菜园，并为之精心培育。是父亲给予了菜地生命。乌鸦尚反哺，牛羊且跪乳，人世间，又有谁人不思念赐予自己生命的亲人呢？

也许在旁人眼里，一块普普通通的菜园不值得如此小题大做。然而，在我看来，菜园不仅已成乡亲们劳动与收获的场所，而且也成为父亲的化身。父亲的生命在菜园中得以延续，父亲的灵魂与菜地融为一体。

只要菜地在，父亲就在；只要菜园在，对父亲的思念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