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要我了《童年碎片》（一）

杨言布语

（一）妈妈不要我了



五十多年前，六十年代中期，我的父母都在大连市胜利桥邮电局工作。

邮电局在长江路与上海路的交界处，由几座风格不同的建筑围成一个大院。面朝胜利桥那座厚重的俄式建筑，是营业大厅和机关办公室，父母每天在那里上班。爸爸在党委组织部和人事处工作，妈妈在一楼汇兑稽核组工作。

（中山区长江路134号，大连市胜利桥邮政局，一楼是营业大厅。建于1930年，当时称为“大连中央邮便局”。照片源自《旧明信片中的老大连》一书。

俄式建筑向长江路上拐了一个圆弧，就与一座普通的三层建筑碰了头，那是邮电职工的家属楼，我们一家四口就住在三楼尽头的一个大房间里。

楼里有公共自来水、水池和公用厕所，虽然没有供暖设备，却通有煤气，每家每户可以在家做饭。这还是日本人当年修建的煤气管道。

（邮局家属楼原址。上世纪七十年代，旧楼被拆，邮局在原址上盖起了一座五层楼，就是现在的邮局职工家属楼。）

院里还有一个幼儿园，专门照顾邮政职工的孩子。父母每天送我去幼儿园，我和他们一样早出晚归。

1967年，我四岁左右。那时，爸妈工作特别忙，白天工作，晚上开会学习，各种各样必须参加的政治活动。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天天“加班加点”。

我常常是幼儿园里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孩子。

（邮局院内，右侧四层小楼为幼儿园旧址。 摄于2017年12月）

一天傍晚，幼儿园的小朋友陆陆续续都被家人接走了，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一位阿姨。

我坐在靠墙的一排小板凳上，一声不吭。看着阿姨脱下白大褂，换上另一身衣服，又拿起了一个拎包。

窗外的天全黑了，远处亮起了灯光。我的嘴巴瘪成一条弧线，眼眶里全是泪。

“妈妈怎么还不来啊？妈妈不要我了吗？”我的小心眼儿里全是这样的念头。

“你家没有爷爷奶奶？”阿姨问。

“没有......"我抽泣起来。

“也没有姥姥姥爷？”

我摇摇头，小声地哭出来。

“哭什么哭！你妈一会儿就来了！”阿姨话语里的怨气，四岁的孩子也听得出来。

（1967年，我四岁。摄于大连照相馆。）

我使劲忍着，也没有忍住，咧开的两个嘴角有些痛。

中午吃饭时，我吃得最慢，阿姨拿过我手中的小碗小勺，挖上满满一勺塞进我嘴里。没等我嚼完咽下，第二勺饭小山似的已顶到嘴边。“张嘴啊，快点！”我的嘴角被勺子撑裂了。

（通往邮电局大院的道路。 摄于 2017年12月）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楼梯似乎传来了脚步声，我的耳朵倏地立了起来，止住了抽泣。

阿姨推开门，向门外望去。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又哭了起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一蹬一蹬，越来越近。终于，停在门外。

【六十年代，我的父亲和母亲。】

“妈妈！妈妈......"我扑到妈妈腿上，紧紧攥住她的衣襟。

这次，阿姨露出了笑容：“你怎么才来啊？孩子都急哭了。”

妈妈喘着气，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道歉：”来晚了！来晚了！对不起啊，真对不起！今天开全局动员大会，还没开完呢！我急得不行，先请个假跑出来接孩子！“

我死攥着妈的手，走出幼儿园，穿过夜色，又走进了邮局大楼。

在亮着灯光的地方，还有一场正在进行的动员大会。

（源自网络 1969年的大连青泥洼桥 ）

五十多年前的妈妈，年轻，单纯，上进，相信美好的未来。在她每天加班加点的时候，她听不到，也看不见，厄运在热火朝天的运动和敲锣打鼓的游行中，踩着欢庆的鼓点，正一步步地向她、也向着我们一家靠近了。

下集：《童年碎片》（二）墙上的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