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成真

陈爱国

　　四婆的孙子栓栓结婚那一年，正碰上分田到户，一家人高兴的像喝了蜂蜜，甜到心里。老太婆整天合不拢嘴，见人总要说几句：“现在就是好，咱自己种地不用磨洋工，打多打少心里踏实，我栓栓媳妇人也长得心疼，乖巧能干，我也高兴呀！”她是说给隔壁丑丑他婆听的，明显带点自我炫耀的表情，虽然她有一个门牙掉了，说话有点漏气以致口齿不清，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情绪。丑丑他婆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一边毕恭毕敬地听着，一边附合着：“就是，就是，现在咱农民有钱了，我家丑丑明年也要娶媳妇呢！”她跟四婆说话时语气和表情，充满着羡慕，但多少有些底气不足。栓栓和丑丑是一般大的小伙子，两个孩子从小一起玩大，一起上学，又一起没考上大学，成为回乡青年。不过栓栓长得周正，招女生喜欢，上高中时和她同班的女同学秀秀好上了。回乡第二年，两个就结婚了。可丑丑至今连对象都没影儿。不管怎样，在婆婆眼里孙子永远都是心肝宝贝，要不这老太婆咋会给自己孙子起那么难听的一个名字呢！

　　你还别说，这一年四婆家还真是喜事连连，一天中午，村长陪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她家，那干部给四婆和她儿子说：“你们家添喜了，你孙子的爷爷从台湾就要回来了。”

猛一听这消息，四婆一家人当时就懵懂起来，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知道是喜是悲。直到那干部告诉他们县上统战部门明天派车到机场去接，让四婆的儿子一块去，一家人才相信真有这事。当时光顾着高兴，送县上干部走时，竟忘了留人家吃顿饭。

第二天一大早，四婆的儿子就带着栓栓去了县城，他们要和县上的干部一起去飞机场接没见过面的亲人。

现在屋里就剩下四婆和孙媳妇。四婆对孙媳妇说：“秀秀，你过来，婆把你爷的事给你说说！”

秀秀还真是长得眉清目秀，高高的个子，白晰的皮肤，会说话的眼睛，那小嘴巴更甜。她坐在四婆对面的小凳上，伸着细长的脖胫准备聆听：“婆，你说？ ”

四婆这才给孙媳妇讲起过去的一段经历：那还是日本刚投降的时候，我从邻村刚嫁过来，你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人长得牛高马大，身体魁伟。第二年我刚怀了孕，有天你爷正在地里干活，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从此便杳无音讯。从解放至今，四十多年过去，所有人都以为你爷在战争年代死在外头了，谁想他现在却从台湾回来了。

四婆和孙媳说着话，两个人都很高兴和兴奋，门口一会儿也来了不少人，除了丑丑他婆，还有村里许多中老年人，因为四爷要回来这事已经传遍全村，对于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来说，四爷的事以前只是个传说，谁也不知道四爷长个啥样，在台湾那边干嘛，对这些村里人都充满了好奇。也都想打听一下四爷回来的准确消息，好到时侯看个稀花景儿呢！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四婆家门前，车子还没停稳，村里看热闹的人就把四婆家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车门开了，先是栓栓从副驾位上下了车，接着是四婆的儿子从第二排左门下来，从右门下来的就是许多人没见过的四爷了。

四爷变成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了，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白了。他一下车就先向周围的村人举起两只拳头行礼，那满脸皺纹的脸上，难以掩饰此刻激动的心情，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说：“乡亲们好！”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脚上的皮鞋锃光瓦亮，他在出租车上就从儿子口中得知了家里情况，那心情也是十分激动，整整四十年了，如今孙子都结了婚，他在车上都不敢想像现在的家是个什么样子，直到快走到大门口了，看见门口就站着老伴和孙媳妇。虽然四婆老了，但精神矍铄，依稀还有年轻时的模样。四爷快步走过去，突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四婆面前。这一下倒还让四婆手足无措，赶紧喊栓栓：“把你爷扶起来！”说话当儿，看着眼前四十年没见的老汉，自己一激动倒先哭了起来。

四爷这时侯早已泪流满面，儿子孙子从两旁把他的胳膊架着拉起来进了屋，但他的嘴里仍不住在说着：“娃他妈，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他突然之间竟也大声的哭了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五味杂陈，几十年郁积在心底的思念，此刻像打开闸门的洪水，排山倒海般的喷涌出来，让门外看热闹的村人也顿时没了嚷嚷声，无不感慨动容。

过了好久，四爷四婆才止了哭声，一家人都忙着操持做饭去了，头屋里只剩下这老俩口。四婆说：“这么多年了，你连个讯都不稍，我都以为你死了呢！”四爷拉着四婆的手说：“唉，一言难尽，到台湾后没几年，就退役了，咱不识字，干啥都没人要，最后还是一个乡党帮忙，给一个公司看大门混日子。”四婆说： “你都没给你找个人？”四爷脸微微一红，在四婆面前，他觉得任何隐瞒无异于是一种罪恶，他老实的说：“找了一个，没过两年人家嫌咱是乡巴佬，没文化没本事，就跟人跑了，从此就一个人过，可心里总想着回家啊！”四婆感觉四爷现在说话都有点变了腔调，有点娘娘腔，可能是在台湾时间长了，就成这样了吧！她很感慨，毕竟叶落归根，老伴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四婆也从心里感到高兴，现在他能回来，说明心里还有这个家，四婆在心里已经原谅了他。于是她对老伴说：“回来了就好，这几天到村里走走看看，见见那些认识的长辈，再走走亲戚，咱舅和妗子都还活着，娃他姑也活着呢！” 四爷像个听话的绵羊一样，只是嗯嗯的答应着。

秀秀端着盘进屋来了，“ 爷，婆，咱先吃饭，你们先吃点菜，喝点酒，一会汤汤面就好了。” 望着面前站着的孙媳，四爷一时倒手足无措起来。红色木盘里有六蝶小菜和一壶酒，这不正是日思夜想家的味道吗，四十年了，终于回到家了，一想到这，四爷的眼圈又湿了。

　　栓栓和他爸一块过来了，一家三代人坐在一起开始吃饭。儿子儿媳先斟满一杯酒递了过来：“爸，敬你一杯酒，给你接风，欢迎您回来！”望着已经四十多岁的儿子和儿媳，四爷激动的语无伦次：“多谢你们这么多年照顾你妈，多谢多谢！”，随后栓栓和媳妇也向爷爷奶奶敬酒，不多会儿，一盘闪着油花花的汤汤面就端上了饭桌，这才是家乡的味道啊，望着眼前的一家人，四爷一下子从感情上很难融入这个家中，从下出租车那个时刻起，他感觉自己一直恍惚在梦里，回家了，这回家的感觉真好，这几十年的梦，现在终于美梦成真了。

写于2022.6.18，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不妥，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