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李侠</p><p class="ql-block"> 一年一度的父亲节来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父亲节,在十七年前就沉淀在这片黑土地里。</p><p class="ql-block"> 此时,我站在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此地己非此地。旧楼如父亲,在人间己不见踪影,且留下一丝悲凉还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存在一个执著上班的犟老头儿。</p> <p class="ql-block"> 六十多年前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我,一把就抓住了一缕绿色,那是父亲身上邮电标志服的衣角。在我童年幼小的心灵里,父亲就是一棵大树,一片可乘凉可栖息的绿荫。刚刚能站起来的时候,我就一只手紧紧抓住父亲的绿衣蹒跚地学步。刚刚能听懂语言时,我就坐在父亲膝盖上,缠着父亲讲“信”的故事,从宋秦观“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追溯到信的古称“尺素”、“双鲤”的来源,又由汉苏武牧羊的故事引出“鸿雁传书”、“鱼雁往来”的典故,虽不懂其中深层含义,但我却知道了,父亲是“送信”的,还有在大杂院居住的叔叔、阿姨都是“邮电局”的。</p> <p class="ql-block"> 我渐渐地长大了。与母亲一贯亲密相比,和父亲拉开了距离。虽然,我仍然喜欢父亲身上那件绿衣,但却不知道如何与繁忙的父亲相处。那时,家中很多事情都是母亲操持,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买粮买菜,伺候奶奶,还要按时上班。而父亲的影子,离家越来越远了。夜晚,父亲回到家时,我已经进入梦乡。清晨,我起来时,父亲已经上班。有时,父亲打替班,几天日夜都不回家。学校开家长会时,我羡慕地看着其它同学牵着自己父亲的手进入教室喜滋滋的样子,急切切地瞅着校门盼望我的父亲身影飘进来,可往往却是失望。记得有一年,大杂院里许多人家的火炕不好烧,经常倒烟。难得休息的父亲一有空闲时间就帮助这家盘炕,帮那家修烟筒,而我家的炕却没有时间修。入冬后的一天,我和母亲终因煤烟中毒住进了医院。从那时候起,我与父亲的关系开始疏远了,有隔膜了。虽然父亲的奖状挂满了家中的一面墙,虽然邻居叔叔阿姨对父亲称赞不绝,但是我以为父亲是个男人,在家不干活,就不是个好父亲。</p><p class="ql-block"> 其实,父亲的身体不是很好,在抗美援朝中落下了胃病,经常使他痛得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顺脸淌。然而,父亲捂着肚子骑着自行车送信不耽误一个班,不请一天假。我看不下去,劝他休息一天。可他说:“丫头,知道吗?想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接到祖国的一封信,大家都高兴的象过年一样。烽火连三月,家书低万金啊。”每送出去一封信,对父亲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是信在父亲的心里还比家人和女儿更重要吗?我不解。</p> <p class="ql-block"> 在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之后,我又重新走近了父亲,如同从起点出发又回到了起点。那时,我已经在农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当地机关工作了两年。但不知是父亲那身绿衣的诱惑,还是想圆自己童年的绿色梦,竟然进城参加了招工考试,神使鬼差地也穿上了绿色标志服。试衣那天,父亲满脸都是笑意,不时地为我整理衣襟和帽子。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日子,我不会骑车,父亲就陪我学车。我在前面左歪右斜的骑着,父亲就在后面扶着车架子跟着跑,一会儿就满头是汗。我不懂业务,父亲就一遍遍地给我讲,并解释着操作规程,还为我找来了一些书籍。几个月后,我在吉林系统练功表演赛上获得了全能第6名的好成绩,提前一年转正了。当我站在奖台上,望着台下的绿色海洋,一眼就看到了我的父亲。我突然发现父亲已不再年轻,腰都弯了,皱纹爬上了眼角。我意识到,在很多的时候,父亲是作为背景存在的,默默地庇护着他身边的一切。所以,他也像背景一样被人们忽略了,其中包括我。然而那时我还不能真正了解父亲生活的意义。</p> <p class="ql-block"> 记得我第一次为用户做了一件小事,而用户感激不尽地投稿多家新闻媒体表扬我时,在单位引起的话题不是局党委发出向我学习的文件,更多的是关于我的父亲。这时,我才知道,父亲为了查投一份疑难信件几天几夜不回家,也知道了我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朋友来串门,那都是父亲的用户啊。在日常生活中,我免不了遇到很多烦心事,解不开疙瘩,跟父亲叨咕几句,心情就开朗起来。父亲还是我童年中的那棵大树。从此后,我有机会接触了更多象父亲一样的绿衣人。我曾沿着父亲走过的路去送信,追溯我情感的源泉,探寻我精神的基因。也曾在除夕夜深入分拣室,分享着无数吉祥的祝福和新年的快乐。更多的时候,是在孤灯下整理激动的思绪和对这片绿土的认识,然后邮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上发表。</p> <p class="ql-block"> 1993年,我的第一部文学著作出版了。几家报社记者采访时都向我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取书名为《绿月亮》?我说,绿色是生命的底色,代表着我们父女两代所钟爱的邮电事业。因偏爱绿色,我的许多文章都染上了绿色,《绿憩》、《绿之梦》、《绿色的爱》……</p> <p class="ql-block"> 然而37年前的一个傍晚,正在和邻居开玩笑的父亲,突然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脑血栓大面积堵塞,撂倒了年富力强的父亲,他瘫痪了。打针、吃药、按摩,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终于在家人的陪护下,使父亲麻木的身体渐渐地有了生机,颓丧的心渐渐有了希望。每天,他用不灵活的右手滚动着两只大铁球,滚两下,掉下一个。拾起来,再滚动。慢慢地右胳膊能抬起来了,右手能写字了。父亲要上班了,但这时,已经给他办完病退手续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仿佛变了一个人,沉重的失落感使他不知所措,在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脾气也变得暴躁不安。先是老往单位跑,看看自己呆过的办公室,看看自己用过的办公桌,看看老同事,可后来再也不去了,说是办公桌已易人,说是自己再去影响他人工作,时间长了会招人烦的。父亲的闷闷不乐,成了全家人的心病。我们姐弟想法让他开心,但父亲的眉头就是不舒展,心情更加烦乱。有时端起酒杯来,念叨那些他念叨过无数遍的有关单位的事。我们都听烦了,他照样叨咕得津津有味。</p> <p class="ql-block"> 一日,在街头看见父亲拉着一位老人的手,长唠不舍。原来,他是父亲的一位老同事。不久,父亲告诉我要上班了,还是原单位。父亲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绽开着笑容,嘴里又有嗞有味地哼着爱唱的小调。</p><p class="ql-block"> 从父亲开心的笑声中,我忽然明白了父亲需要的不仅是亲情,而是事业。50年代,父亲从朝鲜战场回来就到邮电部门工作了。这30多年,父亲把最值得炫耀的青春年华全献给了邮电,难怪他对单位难舍难分。</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到原单位当更夫的。每月补贴只有百十元钱,但父亲却很痴恋这份工作。不论刮风下雨,寒冬酷暑,他带着饭盒,早早地去上班。有时,下班时间过去几个小时了,家里也不见他的踪影。母亲把饭热了一遍又一遍,左等右等,等得直着急。父亲回来时一问,不是公家的大水壶坏了去修理,就是谁的自行车扎了,帮助粘带,气得母亲直唠叨。父亲却还兴高彩烈地述说着班上的事。工作像团火点燃了父亲暮年的情怀,照亮了他生活的路标。然而,几十年生活的磨炼,却没有磨去父亲对人对事那份认真劲。</p><p class="ql-block"> 弟弟是司机,有时爱和小兄弟们在一起喝点酒。父亲看见了,就没完没了地叨咕,怕他们影响工作。有的小青年卸邮袋子不精心,摔了几下。父亲看见了心疼宝贝式的上前管,也不怕得罪人。父亲说:“邮袋里的东西摔坏了,单位受损失,客户也不满意。我是这单位的人,怎么能不管哪?”父亲就是父亲,那份执拗,那份凡事“较死真儿”的劲永远不会改的。后来,有几个朋友给父亲找工作,待遇都比这里高,可父亲却一点也不动摇,仍然挣这百十来元钱,仍然整天乐呵呵去打更。</p> <p class="ql-block"> 父亲最后的岁月是在工作岗位上度过的。那时的父亲已处于肝癌晚期。肚子水肿的象大锅扣在身上,两条腿肿的象水桶,走路非常费劲了,已经穿不上那件绿衣服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伴着雪花离开了人世。临走前还透过医院的窗户看着远处邮电大楼说:“我在那上了一辈子的班,真好。”</p> <p class="ql-block"> 李侠:首批“吉林省工艺美术大师”。吉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乌拉黄氏满族民俗剪纸”代表性传承人。吉林省优秀民间艺术家。吉林化工学院、青年力量商学院等院校客座教授。文旅部吉林培训基地、东北科技学校等特聘教师。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吉林分会会员。己出版散文集《红纤雨》、诗集《白墨情》、小说集《无梦的季节》《剪纸话吉林》《吉林民间传统手工艺》等著作25部。剪纸雕刻在长白山脉,入驻北京世园会,收藏国家档案馆等。剪纸邮票在美国、英国等多国发行。小传被收入《世界华人文艺界名人录》《吉林省作家传略》《吉林之最》等。央视四套“多情的土地”,央视一套、十三套“朝闻天下”及省内外媒体多次宣传报导。</p> <p class="ql-block"> 吉林乌拉黄氏满族民俗剪纸传习所(省级)制版。20220618(温馨提示:文图可欣赏转发,如需使用请与作者联系。私自侵权,法律必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