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

王老憨

我姐1950年出生，比我大三岁。 在我儿时的眼中，觉得姐是我的保护伞是个“大人”，远不止大我三岁！ 姐小时候很喜欢栀子花，每每栀子花开之季，她总会到后山那棵栀子树上摘下几枚含苞待放的花蕾，扎在自己长长的辫子之上。 长长的辫子在她身后甩过来甩过去，栀子花的清香从她身上飘到这飘到那，那一刻我姐犹如仙女！ 我很小时虽然是外婆带的，但因外婆去世太早，后来就由我姐带了。 父母总对她说：“你是'大的'、是姐姐，一定要带好弟弟。把弟弟带好了，才是好姐姐！” 经这样反复洗脑，终于使我姐认识到：带好弟弟是自己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 七岁了，该上学了，为了带弟弟，她没上学；八岁了、九岁了，为了带弟弟，她还是没上学；十岁了，七岁的弟弟要上学了，作为陪读，她才和我一起上学。 上学后，她向老师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和弟弟同座（以便照顾弟弟）。 上课时，她是一只眼看着老师和黑板，另一只眼看着弟弟的。 她和弟弟同时进入的学校叫 红星小学，这学校只有一间教室一个班（一年级和二年级合在一起的“复式班”）和一个叫刘子绪的老师。 这个刘老师既是校长又是主任还是炊事员，既是语文老师又是数学老师还是体音美老师。既是各项规章制度和教学计划的制定者，又是这些制度和计划的执行者…… 上课的第一天，刘老师就宣布了一个规定：每次上课前值日生喊“起立”之后，全体同学必须笔直站立齐声高呼“向某某某（作业或考试成绩第一名同学）学习”！再由值日生喊“坐下”，全体同学才能坐下。 那时，同学们口中的学习对象，由我和我姐以及另一个叫“龙发兰”的同学承包了。 在校两年，两次儿童节给人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因为节日当天，每个同学可以得到两颗诱人的“果果糖（水果糖）”，并且，由于我姐的两颗也给了我，我一人可以吃到四颗。 那种吃“双份”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姐告诉我：她不喜欢吃糖。 红星小学离我家较远，每次上学和回家的路上，我姐总是背着两个书包，我空手而行。 有一天下大雨，家里只有一双“瓦口靴子”，我穿着这靴子，姐打着赤脚，两脚冻得通红，上学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路更难走了，加上风雨交加，我在那坡陡路滑的“碾子坡”上摔倒了，摔得浑身是泥。 回到家里，我担心挨揍，躲在姐身后，不敢吭声。 让人没想到的是，父母问明情况后，不仅没打我，反倒是狠狠地打了我姐屁股！他们边打边说：你弟穿靴子在坡路上不“止滑”，你打赤脚可以用脚趾抓住地面不怕滑，“碾子坡”坡陡路滑，你如果把弟弟牵好，弟弟也不会摔倒呀！ 听了父母这样的话，我姐也觉得是自己错了自己失职了，悄悄地拿着我换下的泥巴衣服，到堰塘洗去了。 那时好像没家庭作业放学回家后，姐不单单是带弟弟，而是边寻猪草边带弟弟。 那几年，姐告诉我认识了很多猪草： 瞧，这是“锯拉草”、“刺芥”和“苟叶” 看，这是“鹅儿肠”、“浆莴玛”和“鸭舌条” 还有 “毛狗尾巴”、“猪耳朵”和苲草 有一次，姐带我在离家一里开外的“跑马嶺”上那片黄豆梗地里寻猪草。通往嶺北侧山脚下那户人家的小路上，一条小花狗在那转悠。小花狗很可爱！我捡起一根小树枝对着那小花狗左右摇晃并“喔喔喔”地呼唤它。没想到，这小花狗把我的友好当成了恶意，“汪汪汪”地大声吼叫着向我猛冲过来，吓得我连忙躲到了姐的背后，但它又扑到我姐背后并跳起来想咬我。 我姐见状，急忙举起装有半篮猪草的篮子向小花狗猛砸下去，左砸右砸不知砸了多少下，终于把那条狗赶跑了。 狗跑后我仍然浑身发抖，姐把刚才撒落一地的猪草重新捡回了篮中，我颤颤巍巍地问她：“你不怕狗子吗”？我姐很自豪地说：“我才不怕什么狗子咧”！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姐好伟大！ 其实，我姐那时才十一、二岁，是个很胆小的小女孩。从那以后，姐再也没带我到“跑马岭”寻猪草了。 猪草寻回来之后，姐还要用较长时间将猪草剁碎，然后将其装进“淘篮”里，去堰塘淘洗干净。 淘猪草要用到一个“7”字型像拐杖的工具，我老家方言称其为“拖榔耙”。将一篮剁碎的猪草放入堰塘水中，然后用拖榔耙的“弯头”在篮中捣鼓搅动，就可以把篮中猪草淘洗干净。 每次去淘猪草，姐总会喊上我，用那拖榔耙当抬杆，和我一起将那篮猪草抬到堰塘去淘。淘洗干净后再抬回来。………姐接近十二岁时，得了一种怪病：目光呆滞、像掉“魂”了、变傻了似的。 母亲带上家里最珍贵的几个鸡蛋，请附近一个最神的“神医”给我姐“掐算”了一下。 神医说：我姐是在东边不远的地方，撞见了一个鬼魂，那鬼魂将我姐的魂带走了，须对那鬼魂连续“安置”三天，才能将我姐的魂招回来。 具体做法是：夜深人静之时，父母带着一点香纸和我姐的一件贴身衣服，在屋东头百多米开外那个“土地公公”附近，将香纸点燃烧着，再将那衣服在香纸的烟雾上方“熏”三下。 然后由母亲拿着衣服朝回家方向返回十来米，父亲在后面轻声呼唤“英儿（我姐乳名）回来哟”，我母亲在前面立即回答“回来啦”，同时伸出衣服像接着了什么似的。就这样不断地一唤一答，慢慢地向家中走去。到家后，母亲就把那件衣服盖在已经入睡的姐身上。 那几个夜晚，父母要我也参与了上述“安置”。要我参与，父母的考虑是：姐最疼爱弟弟，姐的魂若看见了弟弟，一定会跟着弟弟回家的。 就这样，父母以极虔诚之心，连续“安置”了三天。 但好像没什么疗效，我姐那呆痴症状，似乎有增无减。在学校学过的那些字那些算术题，她好像全忘了……没办法，她只好休学了。 奇怪的是，寻猪草、剁猪草、淘猪草等事，她仍能操作如初、熟练完成。因此，她便在家里继续做这些事情。 我放学回家后，她总是接下我书包放好，然后把饭菜端到我面前。………那时还没见过甘蔗，父母只是在自家菜园里种了几根“广东高梁”，它的吃法和吃甘蔗相同——剔皮嚼梗吸梗中甘甜之汁。 这高粱是我小时候的最爱！每成熟之季，总被我日夜惦记在心！ 那天（好像是六二年农历七月中旬的某一天），姐在剁猪草，我一个人跑到菜园里扳了根高粱，坐在菜园旁边那棵泡桐树的树荫下，美美的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突然从堰塘那边传来了呼救声：“快来人了，文英（我姐名）出事了”！ 我连忙跑过去，发现那篮猪草已淘洗干净，拖榔耙放在篮中，我姐躺在篮旁边，已没了呼吸。 几个大婶把我姐抬回了我家。父母也回来了，母亲哭得不省人事了。 那时的老人们说：这种很小就夭折的孩子叫“化生子”，这“化生子”是来骗人的，是养不大的。须迅速钉个“壳子”（小棺材）埋了。 那天，父亲和谭叔将家里那谷仓（土改时分得的最大的一件家具，但平时很少装谷）拆下了一圈，给姐做了个“壳子”，然后将姐的遗体装到了那“壳子”中，由两人抬着，一路小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抬到一个山坳埋了。 我那时八岁多还不到九岁，对生死还没多少认识，跟在帮忙料理我姐后事的谭叔身后，看这看那。 谭叔是我家邻居，很清楚姐对我特别好。那天他可能对我的表现有点看不下去了，就递给我一把纸，叫我跪在姐的身旁，给姐烧了一把纸。 直到这时，我一边烧纸一边看着躺在地上的姐姐，才隐约意识到：姐这不是睡着了，姐是永远地走了！我再也没有疼我爱我呵护我的好姐姐了！ ………时光飞逝一晃六十年过去了 不知什么原因最近总想起我姐便特意回了趟老家到姐的长眠之地看了一下 这是个不大的山坳今昔变化太大了原来这里是草木稀少、一片荒凉但现在却是林木茂密、郁郁葱葱了 我好不容易穿行至山腰想找一下六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坟头 太久了小坟头无影无踪了…… 突然一股淡淡的栀子花清香悄然而至一只蝴蝶飞到了我的身旁好美好美的蝴蝶呀她绕着我飞呀飞似乎想落到我身上…… 我知道姐来了 我马上和她说：姐：你好吗？弟看你来了。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弟会想起你在梦里也时常见到你 在梦里我们又一起上学了你背着两个书包我空手而行 六一儿童节到了你把两颗“果果糖”递给我告诉我说：你不喜欢吃糖！ 在梦里我和你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了又遇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天气我穿着“瓦口靴子”，你打着赤脚两脚冻得通红通红在那“碾子坡”的坡路上你用脚趾牢牢地抓住地面右手紧紧地拽着穿着“瓦口靴”的我我再没摔倒回家后你再没挨打了 有次在梦里你突然说你要走了我紧紧地拉住你不让你走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并未松手你却无影无踪了那一刻我哭了哭醒了…… 姐：你知道吗在我的记忆中你总在不停地劳作从未玩过 要么照顾我上学要么寻猪草、剁猪草、淘猪草没完没了 直到你要走的最后一刻也把那篮猪草淘洗得干干净净提到堰坡放好之后才悄悄走了你那时才十二岁呀！！ 姐：我不理解你匆匆来到我们家又匆匆离开我们家，为哪般呢？ 难道是菩萨要你匆匆而来匆匆以行动告诉你弟：“人生在世要以竭尽全力的劳作为荣”吗？ 一阵风吹来，小树向我频频点头， 我知道姐回答了我的问话…… （湖北松滋王昌元写于2022年夏）

我 姐

王老憨

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