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为了消失的“鐘德堂”

清水淡溪

　　曾经，我家附近有一座取名“鍾德堂”的中药店，座落于虹口区唐山路上，毗邻唐山路舟山路口的“甡阳南货店”，面朝西北。当我1941年来到这世上时，它已经存在许多年，据说“鐘德堂”建于19世纪初，是何人所建我无从查考。

鐘德堂中药店它有两扇木框玻璃门，两块玻璃上琢有似毛玻璃般正楷店名，玻璃门的门框周围有着联结在一起的一连串圆柱状排列的立体雕刻，上面是圆弧形门楣，门框旁边还有一块药店名称的牌匾，高高的平直突出的屋檐下，也有一条长长的雕刻图案，而在这屋檐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圆盘，圆盘中，有着一个中国美丽传说中“和合二仙”的彩色精美的立体雕塑，有身披飘带衣服童子模样的“和合二仙”，他们脚踩祥云，其中一位男童子，手捧一只圆形带盖的盒子半合半张，里面飞出许多蝙蝠，另一位女童子手中握有玉如意，他们栩栩如生，蝙蝠与如意像徴着“幸福美满，吉祥如意”。而灰白色的格子墙面，更是透露出了中国传统中药中医学问的博大精深。

这里每天有许多人拿了中医药方来配药，有市区的，有郊县的，还有外地的病人家属，可谓是门庭若市。因为那时的西医还没入侵中华，老百姓都非常信赖中医，生病了抓一付中药，药到病除。

那时候，我也经常会到“锺德堂”里面去，不是去配药，而是拿着母亲平时家里烧鸡汤时，从鸡肫里小心剝下来晾干的鸡肫皮，或者平时吃橘子时留下晾乾的橘子皮，到锺德堂里去换一点零钱。那时的中药房是收购鸡肫皮、橘子皮、甲鱼乌龟売之类的可以用于制成中草药的材料，回收后，把它们加工成治病用的“鸡内金”、“陈皮”、“鳖甲”等中药。

还未到“鐘德堂”，远远的就飘来一阵阵中草药的淡淡清香，推开玻璃门，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深深地吸一口气，百病消散。抬头看，只见深棕色长长的柜台从左边拐向中间，柜枱后面是有一只只深色的小抽屉的扁橱，中草药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中间几排抽屜放的是常用药，右边是收银台，进门的右首有医生问诊把脉的桌子，经常有名中医来座诊、开方。门的左边有长长的椅子，供抓药人等候休息。营业员们正在柜台之间忙碌着，不时听到营业员呼喊药方上的名字，抓药人就拿着收银台开的发票取药。我进门就到柜台左面把鸡肫皮或橘子皮递给专管收材料的人，他仔细看一下，有没有缺损与发霉，缺损的鸡肫皮和未晾干发霉的橘子皮是不收的，然后根据材料的成色和份量，递给我相应的钱钞，鸡肫皮2百元（ 相当于后来的二分钱 ）一只，橘子皮2百元一斤。换来的钱就是我的零用钱，我舍不得化，就把这些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我的铁皮铅笔盒里，日积月累到也有了不少。这些钱有的我买了学习用品，偶尔买颗硬糖解解馋，甚至就在锺德堂里买几根甘草，与同学一起分享，放在嘴里一点点嚼，满口清香，还有点甘草特殊的甜味，一口咽下，沁人心脾，嚼到淡而无味时，就把留在口中的纤维给吐了。

可是，这一旧上海颇有名气的中药店，在我上初中时它改了名字，原因竟是因为遭到了两次雷击，以至于到现在像我八十多岁的老人还记得唐山路上曾经有这么一家中药店，年轻人都毫无印象了。

大约是1956年。那一年的夏天，天气仿佛比往年都要热，烈日当头，地面被晒得冒烟，柏油路面变得有点软，有的地方甚至冒起了泡泡，一脚踏上去，从薄薄的跑鞋底传上来滾烫的感觉，提起脚来留下了我的鞋印。空气也被晒得发烫，吸进鼻子里是火辣辣的，仿佛空气在燃烧。一到下午，经常会下一场雷雨，给人们带来暂时的清凉。

某一天，太阳却整天被云遮住了，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透亮，天气有点闷热，没有一丝风吹过。下午，我和退休在家的父亲，在窗边的方桌上下棋，一边下棋一边擦汗，就在我提起一枚棋子准备落下时，突然，一道強烈的闪光在窗前屋顶上空掠过，紧接着一声巨响，虽不是晴空却让我感受到了霹雳的威力，震得耳朵一阵嗡嗡响，我一惊，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桌上，滚到了地上。我和父亲再也无心下棋，望着窗外，可是再无动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久，有人传来消息说鐘德堂又遭到雷打了，我赶紧出门来到鐘德堂。 

唐山路上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马路边，一边隔着马路抬头看，一边对着药房指指点点，顺着手势，我看到了鐘德堂上方的屋檐，左右两边多了两道宽宽的往下方延伸黑白相间的焦痕，突出的部位还留有缺口，右边一条焦痕是今天被雷击中产生的，住在鐘德堂对面老虎灶楼上的同学说：他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落在对面屋檐上，震耳欲聋的响声把他家的镜框也震得掉在地上。

我仔细看了下周围，发现比鐘德堂高的房子有很多，紧邻的甡阳南货店屋顶就比鐘德堂高出许多，常识课本里曾经告诉过我：“高楼突出尖顶部分容易遭到雷击”，而如今鐘德堂平直的屋檐竟有两次被雷击中 ，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忽而有人说：一定是有妖孽藏身于“和合二仙”的雕塑后面，否则怎会连遭两次雷击？一时之间，妖孽的流言传播于居民之间。

回到家里，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两次雷击却是事实。想到雷击我忽然吓出一身冷汗，因为我喜欢摆弄矿石收音机，在屋顶上高高地架有一根长达十余米的铜质室外天线，连接在屋里的收音机上，如果被雷击中，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晚我没睡着。第二天我早早起身，爬上屋顶，拆除了天线，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我也从此告别了室外天线，在前楼顺着屋顶和墙面的角落上，贴着墙面用拆下来的粗铜丝绕了两圈，架起了室内天线，当然，收音效果差了许多，我也无奈，因为安全第一。

也许是传言与雷击起了作用，抑或是要公私合营了，不久，鍾德堂外墙支起了竹制脚手架。两个月后，脚手架拆除，发现圆盘中的和合二仙的彩色雕塑不见了，换成了大大的“东海”二字，玻璃门换上了全透明无字玻璃，“鐘德堂”改名为“东海中药店”，不过雷击处的印痕还在。若干年后，东海中药店整修雷击处也修补一新，没有了踪跡。

从此，“鐘德堂”三字以及它的所有只停留在我的记忆里，不再延续，即使在如今发达的互联网上，也已经查不到这所老字号的相关信息，锺德堂已经隨着历史的遗忘，永远消失了！

力平（清水淡溪）整理于2022年6月

《我家住上海》系列

残留的“东海”中药店招牌，前身是“鐘德堂”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雷允上，锺德堂荡然无存。

图片来自网络 感谢发布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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