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考研的女儿在家复习功课,妻子交代让我给女儿做饭、洗碗、取快递,提供全程保姆式服务,忙里偷闲允许自由追剧,遂趁机刷了前段时间著名作家梁晓声原著的热播剧《人世间》,很有代入感。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与剧中的周秉昆一样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们三兄妹皆学业失败、生活困顿,和剧中主角无法相提并论。但我们的父母却知理明事、言传身教不输于周家父母。<br> 母亲殁后已经九年,父亲去世正值三载,我在他们的墓前感慨时艰,念念有词曰:爸妈,你们走后咱家发生了许多事情,好事都是你们护佑的结果,坏事都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年近半百的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父母舍不得拍打自己的儿女,社会将用百倍的残酷暴虐待之…… 大约是在1979年冬季,我好像还没有入学,母亲天不亮给生产队拉毛粪还没回家,刚下夜班的父亲带着我进屋看见才上初中的哥哥哭着坐在煤火榻上一身是土,正笨拙地用针线缝补着他那破烂不堪的棉帽子,父问其故,答曰:在学校被人打了。父大怒,骑自行车前梁载着我和姐姐,后架坐着哥哥来到学校找老师说事。哥哥说不清打他的人是谁,老师也无能为力。<br> 父亲怒气难消,带着我们三个站在学校门口等学生放学,让哥哥一一辨认,终也没有找到打人者。父亲骑车又载着我们三个到刚开业不久的巩县百货大楼给哥哥买帽子。楼前的自行车收费停车处已满,父亲把车停在收费绳外十几米处的一堆自行车中间,匆匆上楼。等买了帽子回来找车,那一堆自行车还在,只是不见他的那辆。 这辆自行车可是当年我家最值钱的工业制成品,对此时的父亲来说——父亲辞世不久,母亲精神失常,妻子拉粪未归,儿子无端被打,午餐没有着落,车子偶然失窃,这不是天塌了又是什么?原本想到派出所报案,却发现那辆自行车在收费停车线内熠熠生辉。原来是管理停车场的中年妇女从场外那堆破车中,挑中了父亲这辆品相稍好的移至线内,美其名曰:代为管理,收费五分。<br> 五分钱买红薯够我们全家吃一天的,而且你私自移车给谁说了?父亲推车时被那个中年妇女纠缠强制收费,引来一群人围观,我们三个都在车上哭。群众知道原因纷纷指责那个中年妇女,有人甚至主动掏出五分钱代为付费,中年妇女由原来的理直气壮,变得讪讪不语。父亲临走时丢下一句话:收钱收得低过(巩义方言:低三下四)! 刚上学的我手不洗,鼻流涕,穿着姐姐的旧衣服花花绿绿,真乃后来“犀利哥”的前世今生,这幅德行自然让人嫌弃。忘记是什么原因,老师让我搬着板凳回家休学,在路口遇到下班替母亲拉粪的父亲。他看到我搬着板凳落寞的样子,已经猜到几分,把车停在路边,举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拖着我返回学校给老师赔礼道歉,当面说:这孩子不听话,尽管打便是了,我绝对不护短。<br> 以前,父亲也可能打过我,我都不记得了,就把这次挨打当做第一次吧。有了第一次,接下来便是无数次地重复……我欺负别的小朋友被父亲知道要挨打,别的大朋友把我打哭仍要挨打,晴天下河捉鱼要挨打,阴天上山偷枣还要挨打,自此在巩义留下了一个歇后语: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其实,父亲只是想告诉我一个道理:在家不打人,出门不挨打。<br> 父亲打我可能都不用过脑子,却从未打过哥哥姐姐。上初中时,忘了是何原因,父亲再次对我又打又骂,扰得四邻震动。我含着眼泪扭头倔犟对父亲道:你随便打就是了,不要大声喊,让邻居听见多丢人。父亲举起的手蓦然停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只好趁势用两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喃喃自语说:孩子长大了!<br> 这就是父亲最后一次打我。父亲随后经常骄傲对人说:我打出了一个大学生。父亲去世前,哥哥终于说了实话:当年他帽子破了,不是被人打的,而是自己逃学进入一个破砖窑捡废铁卖钱。砖窑突然塌了,他差点被埋进去,呼叫才被人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