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表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p><p class="ql-block">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就是那种死了还活着的人,尽管他形体已歿,但精神永在,他用自己的一生,书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于2022年3月13日(农历二月初九日)走了,他登临西天,到极乐世界去了。</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姓安,名生孝,字茂恭,长安炮里人。他生于1946年9月19日,兄妹六人,在弟兄三人中,他排行三。大表哥和二表哥在西安工作,表嫂和孩子们生活在农村,是地地道道的一头沉。</p><p class="ql-block"> 姨夫和姨母随老表哥一起过活,尽管日子不算富裕,倒也吃穿不愁。老表哥夫妇勤勤恳恳,本本顺顺,是炮里村有名的孝子。</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是个能人。他公道正派,活泛交广,能打会算,精通木工。在公社当过“八大员”,在村里做过会计,常给亲戚朋友办事,得到大家一致好评。</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长我16岁,是我从小钦佩的人。他对我家没少帮衬,望着老表哥做过的物什,不由念起他的好来。</p><p class="ql-block"> 往事历历,1985年老家拆旧盖新,从崖畔迁往川道。当时长辈都在,老表哥请匠人,连窗户也是他的杰作,安好防盗圆钢,和姨夫一起送到我家。再后来,我父母离世,他像自己的事一样,跑前跑后,关照备至。我姐家有事,他概不推辞,诚心办理。老表哥的情谊,让人难忘。 </p><p class="ql-block"> 两个兄长在西安,家里的事不用说。无论夏收秋播,抑或孩子嫁娶,乃至邻里纠纷,老表哥把事情撵弄得婑婑僷僷。他为家为兄,为亲为友,劳神尽心,深受爱戴。</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一生,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他年轻时家道殷实,意气风发,勃勃有为;及至中年,父母辞世,儿子叛逆,生活困顿;待到晚年,浪子回头,家门重振,生活康泰,结局圆满。</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有三儿子,业已娶妻生子,独立生活。他和表嫂跟长子生活。说心里话,那三个小子,没一个安省的主,一个比一个烈倔。特别老大,人很灵性,然生性顽劣,年少轻狂,在外打拼十数载,杳无音讯。老表哥夫妇既要赡养老人,又要照看儿孙,含辛茹苦,受尽难场。</p><p class="ql-block"> 好在长子出息,历经磨难,终成正果,生意逐渐起色,经济慢慢向好。</p><p class="ql-block"> 当长子把盖房的想法告诉老表哥,他肯定了孩子意见,同时要求,先兑付10万元,让老子把烂账还了。</p><p class="ql-block"> 钱一到,老表哥即从银行提出,川塬上下跑了一整天,还清亲友借款,了却了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有三处庄基,老院子一处,路斜对面一处,新庄子一处。新庄子在长子离家闯荡期间,老表哥夫妇省吃简用、东挪西凑盖了一院,给二儿子成家立业,助其谋生。那时三儿子尚小,经济状况拮据,老院子路斜对面庄基一直闲着。</p><p class="ql-block"> 除却后顾之忧,老表哥跟长子说:想盖啥样?爸现在给你缭联。不久,二层楼房盖好了,老院子瓦房翻修了,原土驮木门房拆掉,欣欣然换成了砖混平房。</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老表哥,铮铮铁骨,讲口很硬,信重于天。他向来“丁是丁、卯是卯”,说一不二。用他的话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唾出去的唾沫都是一个钉!</p><p class="ql-block"> 越数年,长子愈加发达,生意红红火火,从新疆做回西安,给老表哥挣了很大面子。在省城西安和韦曲分别购置了商品房,日子似芝麻开花节节高。谈起长子,老表哥由衷自豪:碎怂比哥耍得好!一句话,道出了满满幸福的感觉。长子在老院子拆后重建的乡村别墅,高端气派,装修豪华,时尚风光,且配有暖气,十里八乡罕见。乡党邻居,亲朋好友观者赞不绝口。</p><p class="ql-block"> 磨难过去,生活渐入佳境,该安享晚年了,而此时老表哥却倒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性嗜烟酒,危害健康,加之积劳成疾,待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确诊重症晚期。孩子们竭尽全力,亦未能挽救父亲性命,着实惋惜。</p><p class="ql-block"> 俗语:“姑死了,舅埋了,表兄表弟不来了”。“表兄弟,不算亲,死了姨娘断门亲”。在关中农村,至亲离世,到晚辈自然疏远,以至断绝往来。</p><p class="ql-block"> 2008年葬埋过我母亲(她是长辈中最后一位去世的),老表哥曾探问断亲一事,我当即否定了,白鹿塬的臊子面,我还没咥够!</p><p class="ql-block"> 到炮里拜年又延续了数载,在母亲除杖的第三个年头,我告诉三位老表哥:长辈走了多年,明年我就不来了,请哥哥们见谅。但有一点,我们还是亲戚,血脉相连,今后不管谁,有事言传,一定到场凑烘。话是这么说,事也是这么做的。此去经年,无论那家过事,我们彼此知会,照常走动,情分依旧。</p><p class="ql-block"> 近年来,我琐务缠身,意懒心灰,没专程看过老表哥。去年10月参加大表哥孙子婚礼,和老表哥同坐一桌,他端起酒杯闻闻放下了,始终没喝。我们相互问候,老表哥没透漏一丝病情,我看他形体消瘦,眼窝塌陷,语少中气,身体抱恙,隐隐感到不妙,孰料竟如此严重。</p><p class="ql-block"> 获悉老表哥病倒,我非常难过,当晚将消息告诉大姐,商定第三天上炮里塬看望老表哥,以及年逾九旬的姑姑。</p><p class="ql-block"> 今年春节,因新冠病毒疫情,我谢绝了亲友往来,通过电话问询和祝福,挡了外甥们拜年,也没走亲戚,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p><p class="ql-block"> 姑姑是我们姊妹唯一在世的长辈,她幼离亲闱,中年丧夫,痛失爱子,漂泊半生,命运多舛,一辈子为儿女把心操烂。春节后看她,本是计划中的事,这次顺道走走 ,以尽晚辈孝心,以解思念之情。</p><p class="ql-block"> 我家姊妹六人,我最碎。大姐在我们姊妹中素有威望,她知书达理,聪颖护群,深得父母疼爱和信任。父母走后,我们姊妹成了没娘(爸)的孩子,大姐就是主心骨,家中每临大事,我总喜欢和她念叨,向她请益。</p><p class="ql-block"> 3月11日(农历二月初七),天气清朗,旭日初升,麦苗刚刚起身,田野一片绿色。虽是春天,咋暖还寒,早晨的天气,依然凉风习习。小车沿韦鸣公路向东,我的思绪起伏不定,伤感不已。</p><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转眼我已是耳顺之年。送走老人,孩子成家了,孙儿也大了,是该轮到我们了。在母亲三周年纪念照里,曾经那么一大家子,陆续有人离开了,前年三姐夫、二姐夫先后走了,这次----唉!</p><p class="ql-block"> 车过浐河,在杨沟十字接到四姐。四姐的女儿在炮里街道开理发店,老表哥病危的讯息就是孩子转告的。十数年来,老表哥照拂有加,没少操心。按电话约定,四姐和我们坐车同去探望。</p><p class="ql-block"> 半引公路北行,在郭村十字东上白鹿塬,过炮里街道直奔朱耿村,先看望年近九旬的姑姑。姑姑年前从炮里东岭村表哥何宝剑家(姑姑的儿子)辗转到表姐何宝玲处,表姐和我同庚,生月比我大,三个光葫芦,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家庭负担较重,生活甚是艰辛。她恰似年轻时的姑姑,漂亮贤惠,招人喜爱。亲人见面,格外己肠。姑姑还是老样子,耄耋之年,精神硬朗,干净黎落,言辞犀利。看着姑姑老有所养,晚年健康幸福,我们姊妹打心眼里高兴。 </p><p class="ql-block"> 稍许寒暄,参观了表姐家新楼,已近中午11点钟。与姑姑表姐作别,返身到炮里村看望老表哥,这才是我们今天的重头戏。</p><p class="ql-block"> 头到老表哥家,院子里帮忙的乡党,出出进进,忙忙碌碌。打过招呼,见过三表嫂,我们径直走到老表哥榻前。此时的老表哥无法言语,昔日魁梧的形象荡然无存,他瘦骨嶙峋,不成正行。儿子和媳妇们忙着料理后事,三表嫂心急性焦,给我们唠叨着老表哥清醒时的嘱托。坐到床边,握着老表哥微热的手,我的心隐隐作痛,泪水直在眼眶内打转。</p><p class="ql-block"> 人生一世,知音几人?老表哥于我,情感深笃,亦亲亦师亦友。这当儿,老二(老表哥的二儿子)近前对老表哥大声说:“爸,我战利舅和我姑妈看你来了!”老表哥陡然呼吸急粗,情绪激动起来。从表像观察,老表哥意识尚在。亲人远道而来,欲说不能,他正以顽强的意志,忍受着病痛折磨,他有自己的眷恋和执念-----。</p><p class="ql-block"> 不宜多待,我本重情,见不得这种场景。</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很忙,我底心很痛。得悉诸事筹划停当,嘱咐三表嫂一定挺住、保重身体,别让孩子们担心!随后,我们依依告别,踏上归途。</p><p class="ql-block"> 车轮滚滚,思绪绵绵。遥想当年,我心目中那个高大伟岸,叱咤风云,响当当的人物,而今这般模样,怎不令人扼腕唏嘘!</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年春节 ,老表哥来我家拜年,大表哥、二表哥,以及宝剑哥和我,兄弟们欢聚一堂,推杯换盏,何等快意!正当喝得酣畅淋漓、微微醺醺时,老表哥突然对着我母亲说:姨,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妈!言罢,泪水长流。害得大家一同伤心落泪,难以自已。</p><p class="ql-block"> 我和老表哥是一对好搭档,我们有过许多善举。</p><p class="ql-block"> 为了老位家妗子养老,在炮里东岭村一起做舅家表兄弟工作。老位家解放前是财东,社教中被定为富农,备受歧视,处境窘困。分家时,舅舅分给大老表,妗子由二老表经关,生养死葬,各负其责。舅舅在大老表家生活多年,走完了他的苦难人生。二老表家中途变故,妻子短福,妗子生活没了着落。此情此景,教人心酸。老表哥和我合磨:二老表指望不上了,三老表婆媳关系紧张,根本待不到一块,唯大老表有文章可作。大老表心地善良,老成持重,重点在大表嫂。大表嫂是四川人,嫁到长安,离乡背井,和大老表感情真挚,兼之通情达理,辛劳能干,不妨一试。</p><p class="ql-block"> 顺此思路,给老位家拜年当晚,我便将妗子和大表嫂接到二圣宫,同老娘住了一宿,试合着做大表嫂的工作。用身边孝敬长辈的实例,用我自己伺俸父母的经历,讲明家庭一孝百顺的道理。人常说:父母是我们今世的佛,孝顺父母是积福行善,是给自己和孩子播种福田。和大表嫂聊家庭现状,劝导其接纳婆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表嫂是明白人,一点就通,她果然不负众望,慨然允诺照顾婆婆,妗子养老问题得以解决。</p><p class="ql-block"> 为了青海大表姐女儿(老表哥的外甥女)招工事宜,老表哥打听长安唯一的职业中学在郭杜,他不顾路程遥远,乘公交车找我。我当时在郭杜镇政府任职,恰好单位同事与职中校长是亲戚,我们马不停蹄到郭杜职中找人办事。事情办毕,连饭都不吃,便匆匆离开。 </p><p class="ql-block"> 自家两位哥哥,因妯娌之间矛盾,数十年两家人不招嘴,不往来。我素来敬重三位老表哥,他们也欣赏我,待我如亲兄弟。愚以为,作为炮里村名门大族,有头有脸的人物,因家庭不睦,兄弟阋墙,先后违和,让人耻笑。已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还有啥心结不能放下?为此,我没少费口舌,直说得大表哥愧悔赧颜,直说得二表哥满面泪流,数落之词,话丑理端,余犹不忍;所幸表哥们深明大义,摒弃前嫌,和好如初,倍感欣慰。我更知,此事决离不开老表哥的协调和筹谋!</p><p class="ql-block"> 当我和大表哥携手走进二表哥家,共同出席小孙子婚礼时,周围乡党投来诧异的目光。难以置信,多少年了,兄弟重聚,笑泯恩仇,能不让人惊奇?能不让人欢喜?这是我们对先辈的告慰!这是我们对后人的交代!这是我们自己人生的完美答卷!</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年轻时,骑自行车到鸣犊上集,经过鸣犊社教桥迎面一辆卡车,速度飞快,千钧一发之际纵身跃入河中。鸣犊社教桥3米多高,水深近1米,当即摔成骨折。看大夫吃药,将息不到百日,他没事人一样,又生龙活虎起来。试想彼时的老表哥,体格多么彪悍,性情多么刚烈。他胆略过人,气概非凡,真豪杰也!</p><p class="ql-block"> 倦鸟知返,往事如烟,老表哥太累了。</p><p class="ql-block"> 3月13日晚我接到讣告,老表哥走了。呜呼哀哉!</p><p class="ql-block"> 逝者已矣,生者戚戚。此刻我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p><p class="ql-block"> 倒头的第二天(公历3月14日),我和姐姐重上白鹿原,参加入殓仪式。老表哥安详地躺在冰棺中,周围布满了鲜花,灵堂前孝子贤孙跪倒一片。司仪宣布入殓仪式开始,乡党亲友依次上香行礼,接着是侄儿孙字辈祭奠。有位老表哥徒弟行了三拜九叩大礼,他感念师傅生前恩德,以示对其敬重之情。司仪能说会道,颂扬了老表哥在世时的丰功伟绩,表达了乡里乡亲的深切怀念,儿孙们哭得伤心欲绝。我在灵堂旁坐着,一边观看入殓仪式,一边照看三表嫂,不由得暗自伤心垂泪。祭奠结束,进行遗体告别,亲朋好友和孝子们围绕冰棺瞻仰遗容,向死者诀别。</p><p class="ql-block"> 期数单上,送殡时间定在3月16日(阴历,二月十三日)。通过抖音视频,我看到事过得很硬,洋鼓洋号开场,龟子乐人全换,还有大戏烘台,看热闹的人忒多。用乡村土话说,老表哥这辈子值了!</p><p class="ql-block"> 老表哥长眠于鲸鱼沟畔,永远陪伴在父母身边。遗憾的是,葬埋时我因故未能送行,想必老表哥不会责咎吧。</p><p class="ql-block"> 愿老表哥一路走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权战利</p><p class="ql-block">2022年5月30日初稿</p><p class="ql-block">2022年6月16日再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