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那一山化不开的绿

萍

　　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游览峨眉山，是因为女儿小学毕业那年暑假，随她小姨一起去登峨眉山。据后来女儿描述：登山的那天恰逢大雨，气温骤降，沿途排水沟里更是满布筷子粗的粉色蚯蚓，令人恐怖作呕。她们的衣服准备不足，又冷又累又怕。平素坚强、很少流泪的女儿，那天却哭的稀里哗啦。最后她们租了棉衣，然后用了两天时间硬是坚持靠双脚爬到了峨眉金顶。后来女儿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去峨眉山。——很多年来，女儿的这段经历让我失去对峨眉山的兴趣和向往。
　　今年初夏的天气连日晴好，偶尔薄云细雨，微风不燥。先生说：去爬峨眉山吧！于是便随即启程。

　　因受疫情影响，峨眉山的游客同样很少。基于之前女儿爬山被累哭的教训，这次我们抱定不能太累的原则，在攀登峨眉金顶时，上山、下山都选择乘坐缆车。不过，这样虽然省力，但同时也错过了沿途太多的美丽风景，失去了很多惊喜和乐趣。

　　待兴致勃勃地乘坐缆车登上传说中的峨眉山金顶，却发现当天山上浓雾太大。站在山顶，只见四下群山隐去，雾锁楼台，暗流涌动的浓雾不但隐去了舍身崖万丈深渊的神秘和凶险，同时也让那座通身金色、高入云端的十方普贤菩萨变得面目模糊，笑容迷离，令人揣摩不定，只能隔着浓雾仰望金佛，口中喃喃祈颂：我佛慈悲，我佛万能，祈我佛普照众生，天下太平。阿弥陀佛！——虽不是信徒，但每逢遇到庙宇佛寺，面对那些或端庄肃穆、或笑容可掬、或高深莫测、或青面獠牙的诸佛众神，总也要口中念念有词，心下虔虔祈祷。——无论如何，面对一切未知的世界，该有的敬畏还是要有。可以无知，但不可以无畏。

　　随着浓雾不断涌来，金顶之巅的华藏寺、弥勒殿、大雄宝殿、普贤殿、观音阁等各大宝殿也都被一阵阵浓雾时不时地隐去，而变得影影绰绰，似真似幻，犹如走进王母娘娘的瑶池仙境，琼楼玉阁，眼见紫气东来，仙气弥漫，连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新别样，透彻心扉，瞬间涤去心中龌龊——假如也曾有过龌龊——而变得胸襟坦荡，慈悲博爱。华藏寺的香火虽然依旧袅袅，然拜佛香客却是寥寥。疫情之下，佛也无奈。

　　除了大雾，峨眉山的猴子也着实猖獗，浑身上下丝毫不见半点佛性，无论是针对普通游客，还是对虔诚的进香信徒，只要看到人们手里有可食之物，就会直接窜上来撕拽抢夺，毫无顾忌。若被呵斥，它们还会目露凶光，张牙舞爪，群起而攻。——真真是一群无赖泼猴！想那佛祖在此普渡千年，居然没有让这些泼猴生出禅心佛性，迷途知返。可见佛祖对这些人类近亲的恶行同样也是无咒可念，无计可施。——惩恶扬善永远都只是美好的愿望罢。 　　在金顶作短暂逗留、匆匆走访后便急急由缆车再转区间车去赶往山脚一个叫做“零公里”的地方。在那里，我们继续开车下山。
　　下山的几十里山路全是盘山道。一条两车道的狭长柏油路似一条羊肠小径，百转千回、蜿蜒曲折地穿行在遮天蔽日、密密匝匝的原始森林里，高德导航不断地在提醒：“前方急转弯、前方急转弯……”声音紧迫，语调急速，好像每一个急转弯的背后都阴藏着未知的空洞与危险，无边无际，危机四伏。路上少有车辆，除了来自头顶枝头及密林深处的各种“叽叽叽、喳喳喳、叽咕叽咕、啾啾啾……”的鸟叫声，就只有车轮碾轧路面发出轻微的“嚓嚓嚓”声，孤独寂静，空灵且神秘，同时又极具挑战和诱惑——驾车行驶在这样的山路上，内心有一种别样的经历与享受。 　　山里的植被非常茂密。曾经去过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也曾见过三亚的热带雨林，还曾驱车穿行在东北的深山老林，又曾攀爬欣赏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山野绿林，但还未曾见过有比峨眉山上的林木更密、草木更盛、浓雾更重、绿意更浓的地方。这里层峦叠嶂，林深树密，植被厚重，遮天蔽日。除了一条条穿行在密林深处不见天日蜿蜒曲折盘旋而上的羊肠小路以及偶尔散落在一些山沟里的几个小村落外，几乎整座大山都被层层绿植厚厚地覆盖着、包裹着，重重叠叠，密不透风。站在密林边缘，如果想走进林间，根本就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一株株参天大树旁边是一丛丛参差不齐的各色灌木，一条条藤状植物又像一片片密密匝匝的蜘蛛网似的填满了大树与灌木之间所有的空隙。一眼望过去，那根本就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绿色海洋，波涛汹涌，深不见底，广袤、深邃、幽暗、诡异，充满神秘，令人向往，同时又让人望而生畏。因为你不知道在那一层层深不见底的厚重绿植下面究竟会隐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里面等待你的会有怎样的玄机和危险？即便现在有了道路，通了汽车，建起了索道，但只坐在缆车上俯瞰一眼脚下那被浓雾笼罩的神秘森林，都会令人感到心惊肉跳，细思极恐。真不知那些最初攀上山顶建起一座座佛塔寺院的先驱者们，是怀着怎样虔诚的信仰和坚定的决心才能在这纠缠成一团的原始森林里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地去抵达一个根本无法抵达的地方，然后又如同燕子衔泥、不辞辛苦地将一砖一瓦运到山顶，修建了这些让后人顶礼参拜的宝殿尊神？——信仰的力量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呀！ 　　当日游兴未尽，夜宿峨眉山万年寺山村民宿。由于疫情影响，这里的酒店民宿生意同样遭遇了“滑铁卢”。一家家酒店民宿落寞地立在万年寺停车场四周，一个个空房间的窗口就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神，寂寞而绝望。投宿的这家客店，三层楼里只住着我们两个客人，老板亲自掌勺为我们烧了一顿简单的晚餐，餐后一起喝茶，听老板诉说这三年疫情对生意带来的灭顶之灾。黑夜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罩在村子上空。稀落的路灯发出一道道微茫的光，没照出多远，就被吸进周围无边的黑暗中。四周层叠的群山如同一头头怪兽，无声地蛰伏在黑暗中，好像随时都会伺机而动，吞掉这座小小的山村…… 　　万年寺是一座古刹，寺前矗着两株伟岸参天的千年巨杉，由高高的台阶直通山门。整座寺院由弥勒殿、观音殿、般若堂、毗卢殿、无梁殿、巍峨宝殿、大雄宝殿、钟鼓楼、行愿殿等建筑组成。其间还有花园、亭榭、水池及众多石象等，是一座美丽的园林式寺院。据说这里自东晋年间修建以来，曾几度遭到毁坏，但又几度花重金重建，用去民脂民膏无数。据介绍，古往今来有不少名人骚客都曾来此修心养性，赏兰品茗，足见此地风光旖旎，空谷幽境。
　　走出山门时，一眼瞥见有一条石径通往石墙后的一片高大古朴的楠木林中，小径尽头有一座石砌墓冢，墓碑古朴，青苔点点，想必是寺院哪一位长老住持长眠于此。——这儿可是一处绝好的风水宝地。 　　万年寺至五显岗这段山路的沿途散落着几座小小的山村，其间有错落的房舍及零星的菜畦，偶尔会出现一两只慵懒的黄狗和漫步的母鸡，却很少见人，宛如一幅安然恬静的田园水墨画。路上游人稀少，空山寂静。在蜿蜒曲折、幽深静谧的山路上只有我俩的足音回荡，伴着鸟语虫鸣。我们一边漫步在原始森林的幽深小径，一边数着看不到尽头的青石台阶。路上邂逅村民，便坐下来聊几句这山里的山珍草药。遇到千年古树，就走上前去抱几抱，目测一下其粗细几何？跨越深涧时停下脚步仔细听一听浪击碎石，迈过小溪时弯腰掬一捧泉水品一品其甘甜爽口。走累了，便倚坐清音阁牛心亭下看水穿石桥，撞击心石，浪花飞玉，水声如雷；再读一读路边古人碑文之“万古清音”，抒一把今人之怀古幽情。 　　途中经过一处青瓦木门的小屋，楣栏上书有“峨嵋派”字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峨嵋派武功”发祥地？只见其门窗紧闭，不见武者，只能透过门缝见一尊白色大理石的老者雕像端坐正堂中央。于是便在心里迅速搜索以往的所知所闻片段，心想：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峨嵋派创始人白猿祖师吧？！木屋粉墙有手绘习武画像，于是我们便装模做样，煞有介事地按图索骥，比划了几下司徒玄空大师的“峨眉白猿通臂拳”，再抡一通“峨嵋九阴真经穿云神掌”，也不枉对当年读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等武侠小说的痴迷有个交代。 　　一路走来，更有那铺天盖地丰富多彩的山间植被，硬是让手机里那用来识别花草树木的“形色”软件累到内存爆满。楠木、黄麻、松柏、珙桐、桫椤、银杏、连香树、水青树、独叶草、领春木、木兰、木莲、含笑、石栋、铁杉、木犀、万寿竹、石楠、五味子、岩桑……峨眉山里物种多样，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对我这个平素就对植物花卉沉迷到发痴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快乐体验及视觉享受。——看来自己终究是选错了职业，即便当不了植物学家，但至少也应该做个花草园丁才是正道。

　　两天的峨眉山之游，虽惊喜连连，意犹未尽，但怎奈攀爬两日已是精疲力竭，力不从心。于是放弃了对报国寺、伏虎寺、洗象池、龙门洞等景点的游览，驱车回转，打道回府，待养精蓄锐重振旗鼓他日再来。

　　至此，再想想当年女儿的苦诉，也终于明白这座海拔３０００多米、面积15０多平方公里的广大高山对于当年那个尚不满１２岁的小女孩来说，如同寓言故事《小马过河》里那只小松鼠面前的那条河，无疑是一个极端挑战和生死考验。而我，也必得亲自体验才能从中体会到峨眉山伟岸陡峭、峡谷幽深的雄奇险峻，以及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的清幽之美。况且，这次天气晴好，微风拂面，修竹茂林，郁郁葱葱，因此，峨眉山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是一座化不开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