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昂昂溪不是一条溪</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很久没有回昂昂溪了。虽然也频频涌起回去看一看的念头,只是陷于市井的琐杂,又被其它的诱惑所牵绊着,几次纳入计划最终又成为泡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人,往往在魂不守舍的时候,最容易迷失自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记得从四川德阳举家迁往北方的时候,坐在火车上问过父亲,昂昂溪真的是一条溪吗?它在哪里?父亲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昂昂溪不是一条溪,它在齐齐哈尔的附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年龄尚小,但知道了昂昂溪不是一条溪。而随之困惑的是齐齐哈尔又在哪里呢?城市在我的懵懂思维中还是模糊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北上的火车扬起蘑菇云似的雾气,低着头在旷野间铿锵奔驰。暮色中像一条竹节虫爬行在蒼凉的大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当我真实的站在昂昂溪北大岗这块土地上的时候,是一年万物复苏的春季。我清晰的记着凉爽的风,掀开我尚未系紧钮扣的布衫,那薄荷似的清冽侵入肌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几只山雀踩在翠绿的枝头上跳跃,几朵黄花俏立在泛青的路边绽放,几声鸡啼隐在褐色的篱下鸣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新家紧临着一片茂密的榆林,每当枝繁叶茂,就会遮挡住近在咫尺的校舍。那是这里唯一的学校,有我将要入读的课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从我家居住的窗口径直望出去,天际间就像硕大的舞台,每时每刻都能看到翻滚的云彩在表演。但缺少的是浓抹重彩的生旦净末丑那些角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父亲另地上班,家里由母亲操持。她是从来都不会闲着的。恰逢燕子呢喃,春雨润物,她就扛着镐头去外面寻荒开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当时的小农思想还没引起社会的白眼,开处闲地偏田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因此每到秋季来临的时侯,我家的门前就会展现出收获的场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辣椒穿成串像一挂挂大鞭炮,高粱耷拉头像一串串红灯笼。菇娘摊在地像一块块和田玉,玉米码成堆像一根根足金条。收获只青睐勤奋耕耘的人,富足只赐给舍得流汗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只在这个时侯我才高兴的随母亲去下地。她在专心忙碌的时候,我就钻进高粱地里去找黑乌米,也会顺着田埂去找蓝悠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吃的嘴巴两片黑,撑的小肚溜溜圆,就有些口渴了,不过没什么要紧。母亲在玉米地的中间开了块小小的田井,别出心裁的种了点稀罕的东西。有甜杆和黄瓜,水萝卜和洋柿子,还有青了吧叽的贼不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苗憨田实,土地可比人要诚实的多。除了谎花不结果外,实花都不晃人。有一朵花就坐一个果,有一个果就有一分收成。就像你的好朋友不会欺骗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昂昂溪生活的那段日子里,是我最幸福、也是最难忘的时期。每天戴着红领巾去上学,生活就像炫烂的彩锦在周围环绕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一年,共和国刚刚走出困境,人民生活开始有所好转。不再因衣而忧,因粮而难,因祸而慌。我们的课桌上除了摆着语文和数学的课本,还有彩虹似的五线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谢爱吾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音乐老师。我至所以又一次想起了她,是因为我常常想念着她。听到她已于前几年去世的消息,一直隐痛于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从来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个如花似水的女人,怎么会别离她的美丽,别离她的亲人,别离那么多喜爱她的学生,而去拥抱另一个世界永恒的黄昏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许多看过我文字的一些朋友,不止一次的问我,你为什么总是走不出忧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不是我走不出忧伤,而是不约而至的世间变故常常让我避之不及。或许我先天就注定了血脉中悲天悯人的情结,眼窝子浅的容纳不下一滴泪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别人看到一朵云彩飘呀飘呀消逝在天边,可能会不以为然。而我就要为那朵云的去处而担扰,以至潮湿了眼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尤其看不得别人因忧而生痛。其实忧伤也没有什么过错,过错的是那些让我牵挂着的太多太多不够完美的命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记得谢爱吾老师曾经对我说过:要好好学习,除了做好功课,还应该学会跳舞唱歌,那样,你才不会远离幸福和快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生活不是苦难的代名词,悲催也不是人生的主旋律。人要像鸟儿一样,不仅要将自己的羽毛梳理漂亮,还要学会纵情歌唱的本事。你知道吗?世界上只有百灵鸟才能留得住春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记住了谢老师在昂昂溪对我说过的这番话。尽管当时还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更深含意,但读的懂她脸上凝重的表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我人生经历的每一个时刻,和所有人的境况都是一样的,跋涉过泥泞,遭遇过挫折。体味过冷漠,品尝过寂寞,但我不悲不喜,因为我的心里装着一首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昂昂溪的时候,最亲近莫过于小学同学了。虽然我很早就离开了昂昂溪,离开了他们,但是感情上没有和他们疏离。每当悠悠往事泛上心头时,最先想起的就是那一闪一闪明亮的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建立了昂昂溪同学微信群,里面容纳着40多名老同学,当然也有一些未曾谋过面的新转入班的同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每天在网上问个安,大事小情通个光。一同分享人间美景,一起领悟人间智慧,倍觉其乐融融。虽然天各一方,感知彼此心跳。竟有了这个班还没有下课的感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时时回忆起那些在我心目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亲切面容。阳光明媚的汤主任,虎虎生风的候老师,温暖如春的顿老师,清婉娴静的章老师,还有我的男同学和女同学们。尽管如今都已经是满面沧桑,但是曾经稚嫩的笑容在我的记忆中历久弥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就在我出国前的那一年的秋天,我接到了曾是大哥昂昂溪同学的一个电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在读书时就和大哥过从甚密,形影不离。投荒都市后因忙于谋生。直到退休以后才想起约大哥一起回昂昂溪寻寻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不知道大哥已经去世的消息,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了解到他心中的意愿之后,我隐瞒了实情,邀请他按计划成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如果大哥还活着,也会这么做的。他生前也曾陪着同学故地重游。而只有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身心愉悦。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慷慨激昂的喝酒,甚至不惜将自己喝醉。他是个情谊深厚而脸皮极薄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和大哥的同学一起回昂昂溪,走到北大岗的家门前时还是意外迷了路。这也难怪,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祖国城乡的哪一个角落没有发生巨大的变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高楼多了,马路宽了,林木密了,花花绿绿的广告随处皆是,可想找个当年的老人打听打听路却是极难的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大哥的同学记忆力好,还是认出了路边的那座颓败的俱乐部礼堂,还有入口处那两个像风烛残年般老人的旧门柱。这并不入眼的陈年旧物,竟然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或许是他比我年长些,加之阅历丰富,说起当年的往事如数家珍。而且一经他口而出,都让人眉飞色舞,听着心旌摇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对我说,小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在这个俱乐部礼堂看电影了。有电影可看仿佛是孩子们的一个盛大节日。只要打探到当晚放映的片名后,同学们都会大呼“ 呜拉“,把书包抛向空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电影一般都在室内礼堂里放映,想来还是奢侈的。如果在露天地里放映,不知什么时候风雨袭来,还会把幕布掀飞,让观影人的心里一下暗淡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天还在放亮,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就开始占据有利的地形,用小板凳标明了各自的领域,然后满场疯跑。电影开演了,还没有找到合适座位的那些孩子们,心里也不慌张。索性跑到幕后,枕着双臂躺在舞台上看着背面的电影。不同的是字幕都是反过来的,每个演员都成了左撇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看过抗战片,会咬牙切齿咒骂着小日本鬼子。看过武打片,半大小子很快都成了武林高手。看过爱情片,小孩子羞涩的闭上了眼晴。看过反特片,瞪大眼睛看谁都像是特务。看过鬼电影,那可就麻烦了,回去走夜路也感觉有个女鬼在尾随,脖梗子嗖嗖冒着凉风,两手掌心里能攥出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很流行电影台词。看了阿尔巴尼亚故事片《宁死不屈》后,同学再见面,一个喊:消灭法西斯!另一个应:自由属于人民!看了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那句“好看的脸上能长出大米吗”,惹笑了全场。看了《英雄儿女》中的王成,那一句“向我开炮”的呐喊,顷刻之间就在大街小巷传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的电影里如果没有让人记住的一两句台词,一定是索然无味的。好像炒菜没有放油,没有用葱花爆锅似的那种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谁是编导、谁是演员并不重要,也不会记得。可制片厂的名字却记得滚瓜烂熟。什么天马、海燕、长春、八一、天山、珠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后来每个省会都有自己的电影制片厂了,拍的片子比以前更多了,但好看的电影更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映入眼帘的校园已经破败不堪。教室里垃圾遍布,操场上荒草萋萋。后来有个老客看中了这片场地,在里面养起鸡来。教室一下变成了鸡舍,每天叽叽喳喳地吵闹不息。后来赔了本,教室又空置了。门窗散落,遍地鸡毛,浓烈的鸡粪味至今还弥漫在空气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让人欣慰的是那处滑梯依然还在,而且光亮如新,像面镜子折射着头顶不变的晴空。那时,每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时,学生们都像燕子似的跑到操场上跳格子,作游戏。而更多的是排着队溜滑梯,清脆悦耳的笑声充满欢乐的校园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大哥的同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家。原来他住过的老房子被新买主廉价购去后,在外面用新的建材包裹起来,变成了一处幽静的世外桃源。坚实的铁门挂着重锁,里面一声声狗吠打破平静。而在此养尊处优的人,都不是过去的主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试图按照少时的记忆完整的走上一圈,想看看当初的每一幢房子是否还完好如初。但结果是令人遗憾的。虽然大部分房子都在,但是都矮了,都旧了,都老了。不知道哪一天会轰然倒塌。夕阳像枚秋果,挂在树枝上懒懒打着秋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大哥的同学扼腕叹息:唉,回来的太晚了。他摩擦着门前还在生息的老榆树斑驳的树干,就有秋叶纷纷滑落下来,铺在地上一片金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过去,家里的门常是虚掩着的,可以排闼直入。母亲会在夕照之下,柔声喊着你的乳名。那声呼唤扯弯了屋顶的炊烟,召开了漫天的繁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而今,院落是关合着的,顾自躺在岁月里喘息。常说近乡情怯。朝向满眼纷纭,若有若无,雨打往事,悠扬疾徐,时过三更,梦入八分,还有多少话更待你细说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繁忙的城市生活中,总有一群怀乡者。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于过去生活的強烈怀念,而且彻入骨髓。他是,你是,我亦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似乎成了习惯,每逢看到一处很像故居风景的地方,就希望着走近过去。推开那扇旧门,能够看见曾经的物景和亲人们都在眼前生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种思念越来越深沉,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告诉我们,你已经背转过身,离它们越来越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的昂昂溪哟,你真的不是一条溪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2022年6月17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插图:林雪梅</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