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咸亨酒店</p><p class="ql-block">踏访鲁迅故里,终有闲去绍兴的咸亨酒店坐坐,温一碗老酒,要几碟"过酒坯″,品品咸亨酒韵,拜会拜会上大人孔乙己。</p><p class="ql-block">搿爿闻名的酒店就位于都昌坊口的东头,坐北朝南,粉墙黛瓦,挑檐屋脊,屋顶是坡形的,屋檐下头横勒块老大个匾,上书咸亨酒店四个烫金大字,遒婉粗犷。门柱上有副对联"小店名气大,老酒醉人多″,看了有趣且提精神。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端置有"太白遗风″的青龙牌,牌下朴拙的青瓷坛,蓝边碗,一如民国时陈旧土气的模样。店堂里向散放着一溜方桌和长登,只是不再复见从前的老屋台门,那纸扎店、棺材铺、豆腐摊等,也多荡然无存,也看不见往日的"长衫主顾″和短衣帮们,倒是门口一尊雕塑,依旧站着身着长衫的孔乙己,自顾自的边喝着酒,边吃着茴香豆,想要拜访他,却并不搭理你。而最让人见了心存细微,生出好奇心的,还是墙上那块孔乙己老先生欠19钱的粉板,巳经挂了一百多年了,还没有结清。</p> <p class="ql-block">最早熟知这个人物,还是从中学的课本上。那个年代鲁迅的作品是课堂上老师讲解的重点,只是文字晦涩难懂,没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对那个″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也和小伙伴一样,拿他当嘲笑的对象,嘲笑他的迂腐和麻木,满口之乎者也的话让人半懂不懂,隐约的知道没有人想要活成孔乙己的模样。当年鲁迅的学生孙伏园曾问过他:“《呐喊》中哪一篇最好?”。鲁迅回“《孔乙己》。”孙伏园又问:“好在何处?”鲁迅就说:“寥寥数页之中,将社会对于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描写出来,讽刺又不很明显。”今天看来,鲁迅先生的《孔乙己》无疑是《呐喊》中的经典,要“啃”多遍,才嚼出味道。</p><p class="ql-block">在先生的笔下,孔乙己是一个遭社会凉薄的苦人,考了一辈子却没捞到功名。你看他“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他脸上黑而且瘦,巳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了……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这就是孔乙己的苦状,一个活在社会底层人悲凉的苦状,黑白木刻,意蕴隽永。</p> <p class="ql-block">"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巳是曲中人″。多年后坐在咸亨酒店里重温《孔乙己》,我却再也笑不出声,内心掠过丝丝悲凉,始知先生思想的深刻和伟大,戳心有之,锋利有之,苍凉有之,柔情亦有之,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圣人″。所谓以乐写哀,哀至显哀;以喜写悲,则更添悲色。这个低到尘埃的卑微的小人物呈给我们的印象绝不仅仅是可怜和可笑,反倒让人生出一些痛惜和可爱。尽管他"嗜酒成性”,尽管他″窃书成性",尽管他迂腐不堪。且㤞异地发现,在先生的作品中可以照见自己,“彷徨"的我们,也曾经是孔乙己,年青时的梦想,被现实击得粉碎,一照镜子,便陡现自己被社会重塑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讨厌的模样,在他身上寄托了一种向死而生的希望。始知他是一个旧社会里,由于一次次的落榜,从起初意气风发的谦谦君子,变成了好吃懒做、得过且过的窝囊废,先生哀其不幸,不幸其头上牢牢系着"之乎者也″的绳索,怒其不争,不争其死死守着"君子固穷"的良言,对他怀有的只是同情,而不是尊重。</p><p class="ql-block">孔乙己为什么是那个站着喝酒而穿着长衫的惟一的人呢?因为"大抵没有这样阔绰,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没有占位坐着喝酒的钱,无法真正成为咸亨酒店的"长衫主顾”,那有形的″曲尺柜台″所筑起的无形高墙是孔乙己永远无法逾越的。"又不肯与粗鄙者为伍,要与低贱的短衣帮划清界限″,长衫帮和短衣帮两边都容不得他,和他格格不入,他成了社会角落里一个多余的人,到后来,长衫便作为他文人身份的惟一象征,是他身上仅有的风骨,也是他的精神支柱。有学子神评道,“学历不仅是敲门砖,也是我下不来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真是伤心且悟道,无奈且彷徨。</p> <p class="ql-block">过了很长时间,人们没有再看见孔乙己,只有掌柜想起了他,倒也不是念他的好,而是结帐时欠下的十九钱。“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一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苟活到最后,就是活不下去″。从这句深沉的感叹里,我们读出了先生并不希望他死,而是继续活着,同那个封建制度有一些抗争。其实,孔乙己倒也一直走在抗争的路上。他始终不愿脱下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长衫,不愿丟下身上最后一份读书人的尊严,不愿放下骨子里对于知识的崇敬之心。一件破长衫,便是他对于"知识分子"的忘我迷狂,脱下长衫,也就没了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也就没了灵魂,即便活着,也是死了。</p><p class="ql-block">坐在咸亨酒店里吃酒,人是容易醉的,陈年的老酒让人醉,孔乙己的故事更让人醉。离开的时候,勿晓得是个什么辰光,嘴上老是拽着一句“多乎哉,不多也……”醺然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孔乙己那模糊的身影。孔乙己真的死了吗?还是没有死,又去往别处?先生当年没有肯定。许多年后的今天,瞅瞅身边一些人,瞅瞅自己,一不小心,依旧活成孔乙己的模样,只是时过境迁,换了身马甲而已。要是有一天,孔乙己们真的不见了,而不是"大约",咸亨酒店的老酒怕又是一番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