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串门

胡扬

　　我十六岁那年插队下乡，在插队下乡期间学会了吸烟，轻烟缭绕烟火明灭，其中有些小事情，至今难忘。

　　屯子里有个老王头，是当年从河南闯关东到这里的，可能因为我的祖藉是河南吧，每次收工后他都热情地邀我去他家坐坐，于是有一天收工后，我就去他家串门了。

　　记得那天，我走到他屋前，兴冲冲地喊了一句：“老王大爷！”
　　老王头从门里出来，一看是我，满脸笑呵呵。
　　他象猎户老常让杨子荣进屋那样，说“屋里坐屋里坐”，把我让进屋里，又俯身拿坑笤箒扫炕席。
　　我俩抬腿上炕，盘着腿对面坐，他把火盆推过来，又把烟笸箩推过来。
　　他的小女儿从外屋过来，把烟笸箩拉过去，从里面取出一张裁好的小长条纸，两只手捏着纸条的两端，折了一下，从烟笸箩里捏了一撮烟放在纸条上，巻了起来。
　　我小学时就从小说《林海雪原》里知道“关东三大怪，大姑娘叨烟袋”，来到北大荒后看到此话果然不假，当地男女老少几乎都抽烟，屯子里只有两个年青姑娘不抽烟，老王头家这小姑娘算其中一个。
　　大概不会抽烟也就不会巻烟，她笨拙地好不容易把烟巻起，又放进自已嘴里把烟点着，然后一手捏着烟，双手把烟递到我面前。
　　那时我才下乡不久，还不懂当地的民俗，直到她双手把烟递到我面前，才反应过来她是给我巻的烟，一时竟不知所措。本来我是孩子心理学生心态视烟为邪物，加上她抿烟纸时口水抿多了，由于烟巻得松，点烟时几乎把半支烟含在口中，弄得烟前半截子都是吐沬，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心中不快，就没接。
　　小姑娘两手捧着烟，递在我面前。我沉着脸坐在那里，就是不接。小姑娘见我不接烟，转身去外屋了。笑呵呵的老王头，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老王头坐在我对面，沉着脸也一动不动，中间隔着火盆，两人再也无话。
　　这么干坐着不行呀，我说：老王大爷，我走啦！老王头仍不吭声，我只好翘腿下炕，走了。
　　这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也没往心里去，但以后在地里干活儿或路上遇见，老王头对我可就没有话了，也没有了笑容。
　　在我们知青屋子后边，住着夏木匠一家人。
　　有一天，我在夏木匠家喝茶聊天。我说：这一段不知咋的，老王头见了我总掉着脸，没话，以前可亲热啦。他问：咋的，你哪儿得罪他啦？我说：没呀，哪儿也没得罪他呀。说着，我想起了那天的事，就一一告诉了他。
　　“你这不就得罪他啦！”夏木匠一拍腿。
　　“啊？怎么……”
　　“咱这疙瘩重礼节，抽烟也讲礼节。来家里的客人分几等，一般的客人，象常来常往的熟人，就把烟笸箩推过去，客人自已巻烟呀、装烟叶子呀，都行。对尊敬的人，主人要把烟巻好、点着，双手把烟递到客人面前；现在呢，也有不点着就递给客人的，也有巻好后不抿就递给客人的。来了最尊贵的客人，家里的女人要出面，把烟巻好点着递给客人。家里有没出门的姑娘，要由姑娘递烟；没有姑娘，就要让媳妇递烟。他是把你当作最尊贵的客人对待啦，你不接她的烟，能不得罪他嘛！”
　　“噢，是这样……”我真没想到。
　　“那怎么办呢？”
　　“这好办，你瞅个机会再去他家，他看到你来了肯定高兴，他家姑娘还会出来递烟，到时你接过来，不就行了！”
　　“可我不会抽烟呀！”
　　“你把烟接过来，再掐掉放在那里不就得了！咱这里的讲究是，你接过来不抽可以，不接可不行！”
　　原来如此。
　　我一偏腿下了炕，还瞅什么机会呀，现在就去！
　　我又来到老王头家。
　　“老王大爷！”
　　我在门外兴冲冲地喊。老王头从屋里出来，见到是我，果然高兴。
　　“屋里坐、屋里坐！”他又象猎户老常让杨子荣一样把我让进屋。然后，又是扫炕、推火盆、推烟笸箩，满脸笑呵呵。
　　果然，他那未出门的小女儿又过来了。
　　又是笨拙的折纸、撮烟、巻紧、用口水抿封，又是把怎么也巻不紧的烟放进口中结果烟的前半截浸满了吐沬，又是小心翼翼地点火，然后，双手递到我面前。
　　这次，我把烟接过来了。我没有把烟掐掉放到那里，而是看也没看就递到嘴边，“叭叽、叭叽”地吸了几口。
　　然后，把烟掐掉，放到烟笸箩里。
　　我笑着看老王头。
　　老王头可乐坏了，完全回到以前那样，满脸笑呵呵，从心里往外透着高兴。
　　我心里也高兴。
　　后来我想，那次我其实并没有吸进烟，因为那支烟浸透了吐沬根本不通气。让我真正吸进烟，从而对烟有了沁心透肺之感的，是后来在东山坡那一次。

吸烟的故事：
　　《 知青岁月：串门 》
　　《 知青岁月：东山坡上 》
　　《 知青岁月：烟之趣 》

　　《 知青岁月：烟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