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遇上了“装修中”（一）

如愚

旅游遇上了“装修中”

（一）

既然是粤省全境游，岭东南的潮汕地区当然必定是要去的，况且该地区所包括的潮州、汕头和揭阳又都是旅游资源极为丰富的城市。然称谓的一“潮”一“汕”，揭阳太过委屈，也着实吃亏不小。比如我们打河源来，就越过揭阳，直接住游潮州五日，然后又住游汕头四日。对于揭阳，只安排从潮州驱车做一日游。当然不是为了“全境”充数，而是为了一处不可不看的心仪——揭阳学宫。

供奉孔子的庙宇，一般称之为“孔庙”或“文庙”。由于这些庙宇，过去也常常兼做教学场所，因此许多地方，特别是广东，普遍称之为“学宫”，而在广东众多的学宫当中，则以揭阳学宫最为有名。虽始建于南宋绍兴十年，并不算很早，但就岭南言，却有“三最”之谓：规模最大、建筑配套最完善、同类历史建筑组群保存最完整，同时还是省内唯一一处以"周恩来同志革命活动旧址"命名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不料，当我们乘兴驾车而至时，却因一块“装修中”的牌子吃了闭门羹。冷若冰霜的铁将军，毫不留情地把守着学宫之外的铁栅栏，不但阻止进入参观，就连在宫前近距离拍照都成非分之想，只能远远地看到题有"太和元气"四字的红照壁和庙宇古旧的金色琉璃瓦屋顶。岭南冬月，骄阳犹是火，烈日之下的扫兴，使得懊恼和烦怨不停地在宫前彷徨和游荡。

忽然看见里面开锁有一中年人出来，凭我多年阅历，从其装束及形态判断定是此间领导。于是赶快让贝娘上前去打悲情牌，苦诉不远万里由东北来广东，又特意租车来揭阳，就想一睹这座儒家胜地。既在“装修中”，也不作太高奢望，只要能进入栅栏，在学宫前拍些照就好。那人看着我们渴求的迫切和年近古稀的不易，先是有些踌躇，后是有些动容，于是说：“你们先在外边转转，拍拍照，我去那边有事情，一会回来”，便匆匆而去。听话音，应该有权限也有意愿帮助我们实现不情之请。

作为"岭东明珠"，揭阳人当然视若掌上之珠，并试图将其价值发挥到极致。斥巨资在学宫前打造一座气势恢宏的“大中华揭阳学宫广场”，以孔子周游列国巨型雕塑为中心主题，衬以高大的花岗岩牌坊与排柱，试图通过大广角、大进深和大落差及透视效果，彰显学宫地位，充分展现儒教思想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脉相承，主导地位、不朽功绩和柱石作用。巨型石雕为三人立像，孔子居中，左右分别为学生颜回和仲由。呈始行足下之状。在写这篇小文时，我问十二岁的外孙女：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雕塑作者为何选此二人为伴？呱呱的回答既不假思索又言简意赅：“因为他们是孔子最有名的学生。”是的，这是一般孩子对于自己充分认知的回答方式，但作为年长者可能就要做更多的思考。

儒家讲求修身和治政，向以 “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人生理念。在孔门设案授徒四科之中，颜回以德行称著，仲由为政事代表。有此成就，对于颜回，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说颜回整日听其讲学，从不提出意见，像似拙笨，但私下观察，却能将所学加以发挥，可见并不愚钝。关于仲由，其性情刚直，好勇尚武，曾凌暴孔子，终经设礼以教，请为弟子，随游列国，做孔子卫。内敛的智，自省的勇，跟随先师，做“力行近乎仁”的毕生努力，在通往“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的“君子道者”的理想彼岸的路上，始终以“我无能焉”（《论语·宪问》）的践行者姿态去探寻和研索。看三尊先哲，似由身后遥远高深的庙堂中走来当下，又将从当下走向未来，让所有芸芸众生不能不摄服于敬畏之中，更增添对学宫之渴求。

于是，我们拍过照片之后，便坐在石阶上，下决心静待“领导”归来。过了有一会，就见他会同两位年龄相近的先生走回来，招呼我们来到门前，电话叫人出来开锁，但并未让我们一起进去，微笑着示意稍候，便陪着两位走进景区。随即就有一位年轻人走出来相招呼，并客气地领我们绕过照壁，来到棂星门前。回望照壁里侧，分三间，各镌嵌瓷雕，中明间为“鲤跃禹门图”，两侧次间为鹿鹤相望，鹿开口而鹤含筹，均极精美。

即已达“目的”，我们全都迅速取出手机试图抓紧拍照。年轻人却笑着说：“莫急，我先带你们进景区参观，回来再拍照。”原来学宫是在维修上水，挖开一段地沟，考虑安全，临时关闭，并不影响参观。他引导着登棂星，过泮池。左进“玉振*”，右出“金声”，遍览殿阁，并随处讲解，让我们在“装修中”尽享一次贵宾级特别优待。印象最深的是大成殿，作为祭孔的主殿，在圣人神像前的祭台上，并不像一般孔庙那样，除了香烛，无非几样水果点心之类象征性的简单供品。而是很有层次地陈列着多种祭具和祭品。年轻人告知，这是严格按照清廷颁布的孔庙祭祀等级清单陈设，以示正统的严谨，既是对孔子的尊崇，也是对揭阳学宫的尊重。

在大殿的左右两廊和后厢还辟有"周恩来同志革命活动旧址"陈列，记述周恩来早年参加东征和带领南昌起义部队在揭阳时的活动事迹。一九二七年，周恩来、贺龙、叶挺等曾在学宫明伦堂召开起义军军事会议。而一九二五年东征，周恩来的起居和办公就设在大成殿右廊。先圣与后贤者的晨昏相见，不知相互可有过怎样的思想交流，有过怎样的精神穿越。作为誓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为己任的伟人，对于儒教，并没有像新文化运动中的《狂人日记》那样，视之为满纸的“吃人”；也没有像汕尾那样，拆除一切旧迹，改作“红宫”；而是谦和地避让在一隅。天地之间，当有神灵的各自领域，当然也有资格得以后世的认可甚至礼遇。正是周公的优秀品质和人格魅力，最终造就了真正“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不朽丰碑和“人民总理”的民间不杇“謚号”。

儒教在中国，虽然起源甚早，也影响最大，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为正统并逐渐成为国教。但与其他宗教不同之处，在于并没有专业的神职人员，而是靠政治的需求和深入人心的文明和文化需要加以传承。孔子有教无类，被尊之为万世师表，六部经典即是启蒙人们心灵的最基本教课书，每位望子成龙的家长和每位期盼鲤跃龙门的业师，俱是衣钵传人。经新学兴起和历史变革，学宫先回归于灵庙之所，后成古迹名胜之地。守护及打理者们，或自愿或指派，本与常人无二，久则诚惶诚恐，知有命、知有属，知有为、知有止，知有责，知有重。虽与我等素昧平生，却能乐之为远朋。过后，我等常常议论此事，初感“领导”之热肠，进觉粤人之友善。忽一日，我如梦中醒，恍然顿悟，有先师在天之灵，以此教导我辈：“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当须谨记：“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

*、玉振、金声：为学宫内两门

谒揭阳学宫

一过棂星口问心，

先师在上跪埃尘。

千年礼乐千年礼，

万世春秋万世春。

未见鹿鸣增气象，

焉知鹤望有精神。

愚生懒慢难成器，

僅把怀仁作学人。

歌遍中华——岭表览胜

如愚诗集•广东游节选

202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