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同辈兄妹共四人,两姐一弟,他排行第三。他们命运多舛,幼年父母双亡,靠祖母、继父母养大。不料二姐早丧,弟弟又先他故去。真正一脉亲情的,只有他和大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生命的长河中,姐弟俩相思相念几十年,血缘情长,是姐弟,精神伙伴,也是无话不说的朋友。高兴事彼此分享,糟心事相互倾诉,痛苦事相互安慰,困难事互相帮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姐朱桃英,父亲亲切的称呼为“姐”。我辈称“大姑伯母”、“李家伯伯”、“伯伯”。1910年生,仙逝于1980年,享年七十岁。家庭主妇,嫁花石桥下李家塆,育一男二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姑伯父李华茂,读过几年私塾,能认识好多字。因为家贫,靠着房下叔哥间的关係,旧社会在汉口混事多年,做过拉黄包车、跑堂、律师。后染上鸦片,身体素质急剧下降,瘦,无力,咳且浓痰,基本丧失劳动能力,于1955年腊月病逝。</span></p> <p class="ql-block">思念是一种病,入骨入髓</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姐弟俩总是心系对方,遇事相互帮衬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解放前,我家里房子很宽敞,衣食无忧,比她家里经济环境要好一些。印象很深刻的是,三个表兄姐,小时候长年住在我家里。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在我家里休闲玩耍,放牛,做家务,视舅舅屋里为自己家。因为常年在这里住,塆里结识有很多同伙玩伴,也住得下去,玩得开心。他们对塆里人很了解,塆里人对他们也都很熟悉。难怪伯全表哥经常说,他们的兄妹三人是在舅舅屋里长大的。1948年,大表姐李春全去武昌振华纱厂当学徒工,以后结婚就很少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她家里缺少劳动力,我与堂兄弟小苟一起,每一年都去帮她家里做些事情。比如挖树,盘树兜子,修房子,砌墙,拆旧屋,卖木料等等。李家伯伯深有感触的说,活过六十岁了,还要娘家人来帮助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七年春,我曾在花石小学补习过,后顺利考入中学就读。期间,李家伯伯像待亲儿子样,给予热情照料,生怕我受到一点委屈,使我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居生活,感受到家一般的温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时常想念他的大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念”是一种病,入骨入髓。像个怪物一样真是很奇妙,一旦提起拥有,扔也扔不掉,甩也甩不脱,死死地缠着你,让你吃不香,睡不着,心事重重,像丢魂似的让人憔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的滋味是很难受的,倍受煎熬。白天里劳累一天的人,感觉很疲惫,半夜三更醒来,怎么样也睡不着,越睡越清醒,翻来复去,思来想去,睡难安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大姐念大姐的那种难受劲,那种折磨人的滋味,怎么样也无法说得清楚。那心房里就像长满了衰草,即使是微风轻轻拂过,也能引起哗啦啦颤响,脑海里回荡着全是姐的名字,姐的声音,笑语,姐所有的一切。似幻非幻,虚事成真。头脑就像跑马场样,经践踏一通后,乱糟糟的,昏沉沉的。可是思念仍不会因此而停止,想念依然在延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姐弟俩也有感受不尽的牵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似乎彼此心底里都有一份没有说破的约定:每个月都要见见面,聊聊家常话。这份看似简单的约定,在当时那个社会环境中,其实是很难兑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电话微信,随时可以通话视频。两家异地相隔十多里,全是弯弯曲曲的羊肠田埂小路。如果要去串门走动,一路途经兴隆集,吳家塆,老面岗,黄经庙,易家院子,上李塆后,才能到李家伯伯家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家 伯伯小时候裹三寸金莲小脚,走路颤颤巍巍,人很单簿,刮一阵大风恐怕都会吹跑的。隔一段时间父亲没去,李家伯伯想父亲想得不行了,就差伯全表哥来我嫁嫁屋报假信,说母亲病了,很是想舅,接舅去见见面。正中下怀,其实父亲早就想去看看大姐的,正找不到托词呢。这个理由不错,塆里人都认识伯全哥,既然外甥接舅去,生产队长也不好拒绝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惦记着李家伯伯的身体,尽量让她少跑路,自己多走路。编着个理由向生产队请假,尤其是农忙时根本不让离开的时候,他们都在变着法子逮机会,瞅准空子相聚。姐弟俩心心相印,相互牵挂着,人虽身居两地,关山阻隔,但难隔姐弟深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姐弟俩相聚那一刻是幸福的,心底里是愉悦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啦,弟弟瞄着姐姐的身体,眼见那走路说话的精气神,放心地说,姐姐你没变老还是那样;姐姐拉着弟弟的手,眼睛不停的在父亲身上上下扫描,仔细端祥脸上微小变化,自言自语的说:瘦了些,冇受委屈,冇怄气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几十年了,姐弟俩见面时,总像相隔十年八年后初次重逢一样,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亲,亲!比绿油油的青菜叶子还要“青”,总想将对方看过夠,心底里总是这样的相互牵挂着,牵挂着彼此的家事、健康、快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难怪,幼年连遭丧父失母之痛,又经战乱、动荡、饥荒之苦,眼见亲骨肉弟弟、妹妹傷丧之难,往日四同胞,如今两姐弟。在六七十年代的二十多年间,彼此更加珍惜有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相聚的那一刻,有叙不完的旧事,聊不完的陈年话题,说不完的酸甜苦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姐弟俩到底是一母同胞,性格相近,情感丰富,记忆力好,十分善谈。李家伯伯说话声音清脆,频次适中,条理清晰。父亲喜欢手托腮帮,静静地看着,听她诉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说话面部表情丰富,谈得来劲时,眉飞色舞的,重复话多,口喷唾液,喉咙粗,声音大,甚至是连屋外走路的人都听得到,邻居家都晓得来了客。性格外向点的热心人,会走到屋里去招乎声:舅爹稀客,你老多住两天,莫慌着回去哟。父亲也起身应答,只是眼拙,分不清是哪家的姑娘媳妇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们谈话话题十分广泛,除国家大事、天文地理外,更多的是塆村里哪家结了新媳妇,那家添了孙子,那个人结实,那个生了病,还有武昌的大姑娘家里么样舒服,长轩岭小姑娘家里那些烦心事……从邻村本塆聊到自家儿女,从家常里短谈到儿女情长,陈芝麻烂谷子总是要聊过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家伯伯对父亲情真意切,“过中”、吃饭是很加劲的。“过中”是几个鸡蛋伴一碗筒子面,菜油清香,猪油滑润,满满的一大头碗,旁边还放一小碗面汤,吃完再掺。她在一旁不停的说,“国”(父亲的乳名叫国廷),莫讲理,不留剩碗。知道父亲是个出力人,怕他吃不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乡下鸡蛋家家有,筒子面是个稀罕物,农村的市场上买不到,那是她大姑娘从武汉带回来孝敬娘的。李家伯伯真情心疼父亲,留着款待她这个舅舅。有时还会有糕点饼干之类的小食品,李家伯伯平素舎不得吃,刻意留着让父亲尝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还记得,五九年最困难时刻,大家都食不果腹,李家伯伯在父亲的糠菜粥里,悄无声息的煮了两个鸡蛋,这点细节让父亲终生难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庭情况千差万别,做家务的人总是一样的热情好客。春节后,父母亲早就盘算着,李家伯伯还没有来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记得。过年时本就不太多的腊肉,总是要留一挂吊着,那时没有冰箱,那怕过了“五一”,那怕表面泛黄了,自己舎不得吃,仍然留着。母亲说,这又是一个味,可以做一个碗,管个人情。还有糍粑和豆丝,糍粑快吃完了,总是要留上十块八块的,放在罐子里,三天两头换次新鲜清水,有了水隔绝空气糍粑是不会坏的。豆丝留个两升,装在小袋子里,隔三差五拿出来出个风。都是些粗糙东西,随时备着,让李家伯伯尝尝鲜。客来主不急,到时候拿出来管供一下,心里会好受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亲人之间最本能最自然而然的爱,是不需要表白清楚的。只有心中暗藏着彼此,心疼彼此,才能做得出这一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姐弟俩就是这样的在外在层面上,互相爱护着,彼此珍重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相聚那一刻总是短暂的。分离才是长久的。多么希望时间能停住它的脚步,让他们重温过去,共叙姐弟之情谊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不早了,该回家啦。父亲在前面走,碎步碎步走,就像是不愿离去似的。李家伯伯在身后相送,两个老人心心惜惜,喜欢默默的陪着,慢慢的走,细细品味在身边的感受。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上李塆。巷子里突然蹿出两个狗子,跟在后面不停的“汪,汪!”,跑过来凑热闹,以它们的方式送客人。父亲狠心的催“姐”转去,又躭心“姐”害怕狗,于是两个人反向倒走,直到将“姐”送到她家门口,才迳直快步往回趕。到屋里灯都亮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姐弟俩相聚幸福满满哒。然而,他们能夠走出彼此视野,却永也走不出对彼此的殷殷思念,浓浓的眷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姐弟间的故事说也说不完。他们的情谊髙如山,深似海,烈如酒,长如江。在历经六十多年的时光长河中,心心相印、刻骨牵挂、遥遥守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80年九月,李家伯伯离世。父亲痛哭流涕的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我再跟哪个去诉说我的苦楚呢???至此,姐弟四个就只剩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2-6-18.</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