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段沉重的历史,</p><p class="ql-block">一个使人泪目的知青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22px;">龙 爪 谷(中篇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梁翌(天马山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们单位,李东平这个人是大家公认为办事能干的、踏实的、一步一个足印的干部。但他往往寡言少语,总是陷入深沉的思索中,与他那三十不到的年纪,实在是不太相称的。这一次,我们奉命下乡搞生产责任制后农村青年思想状况的调查,跑了不少的公社,他就很少谈工作以外的事,我认为他是很怪癖的人,不象个活泼开朗的共青团干部。年纪也不算小了,还是单身一个,也没见他有女朋友来往。你瞧吧,在奔向大梅山下的梅山公社的车上,他更加沉默了,但看那脸色却又是惶躁的,兴奋中夹杂着沮丧,你很难琢磨他内心究竟被什么捣得如此不安而又强压声色,怪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达梅山公社已是傍晚,他原来在这个公社工作过,熟人很多,似乎使他活跃了一些。第二天一早,他向我告假,说是去龙山大队的龙爪谷有点事,匆匆走了,把我一个人撂在这公社机关里,直到夜里,他才回来,气色却是异样地好,而且话也多起来,奇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天在龙爪谷,我碰到两个人……”他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谁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引路人……”话说了半截,又吞回去了,突然又恢复了他往日的神态。上了床,斜靠在床的挡头,拼命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我算比较了解他的脾气了,反正以为他怪,也不追问,自顾自睡下了。在朦胧睡意中,突然听到他叫我坐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给你讲讲龙爪谷吧,不讲讲心里不好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真是没想到,这沉默寡言的人给我讲了这么个动人心魄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些造物的奥秘你是没法猜透的,譬如龙爪谷吧,究竟是怎样形成的,谁能说得上?青龙山大概是大梅山的余脉了,竟也莫测高深地耸峙在一角天宇之下,它的山脚却突然向外伸出三条长长的低矮山梁,就象一条青龙的三只爪子,山梁中间,雨水山洪冲刷出两条深谷,因此得名龙爪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青龙山是一条真正的青龙,山上松杉楠竹杂木花草,叠印出层层青苍油绿。但是这条青龙的三只爪子却有着使人说不出的荒凉,一片赤裸裸的乱石和赤红的土壤上,杂生些冬茅和小竹子,象江西人的癞子脑壳。两条深谷里,只有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卵石,谷底的流水隐匿在沙石里。每年开春,山洪爆发,青龙山的沙石又被冲刷到谷底里,这时黄涛翻滚,把卵石夹带到十里以外,堵塞龙山溪的河床,侵吞田土,形成灾难。雨过天晴,谷底里又是沙石裸露,滴水不见!夏天里就干得冒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龙爪谷啊龙爪谷!荒僻的龙爪谷远离人烟十余里,是个晴天白日也赶得鬼出的地方。但是,谁能想到,几年以前,这里曾响起过战天斗地的歌声,沸腾着人声,飘荡着炊烟呢?谁会想到这里的三条龙爪,曾被垦翻,叠成梯土,种下过数以万计的桑树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天——这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早春的晴朗日子,当我鬼使神差般地来到这个我曾经为之洒过血汗、充满豪情壮志、饱尝过爱情的甜汁和苦液的地方,禁不住热泪盈眶了。啊,龙爪谷,你又回复了原始的状态,依然白石累累,荒草凄凄,贫瘠的沙石裸露在天日之下,那个曾在这里叱咤风云的,将欲提携我的长者,如今你在哪里?那个在我生活中刻上第一缕彩色的、有着湖水般深邃眸子的姑娘,你在哪里?我是远道来寻觅你的啊,乱草丛中,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踪影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真想不到,这个我一向认为内向的沉静的人,突然这样感情外露!他的话语,竟象一首缠绵悱恻的诗,这样地揪住了我的心!我为之振奋了,睡意全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他的喉结耸动着,停下了他的叙述,我怀疑他在强咽下他的眼泪。窗外,春夜月光如水;远处,蛙声清晰入耳……我静静地,等待他的述说。</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七五年,刚刚二十二岁的我幸运地招了干,分配在这个梅山公社。虽然这是湘赣边境的大山区里,但一个回乡的高中毕业生,做了国家干部,一切都叫人新鲜又陌生。我太幸运了,我的前路已撒满了鲜花,铺满了彩霞,我高兴地整天哼哼唱唱,虽然我不晓得唱几支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是哼呀唱呀象个正经八百的干部吗?”公社党委副书记陈达峰对我鼓起一双水牛似的眼珠子,“不要乱唱,小资产阶级情调,以后收起点!跟我到青龙山办点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这样,我跟他到了青龙山大队。老实说,我是很敬畏这位书记的。他五短身材,圆胖结实。那个大脑袋上,硬扎扎冲出短短的花白头发。满脸胳腮胡子,尤其那一双圆鼓鼓的眼睛,象斗人的牛牯。这副容貌,使我又敬又怕又羡慕,我总想,当干部要有一股威严气魄,我当然太文质彬彬了一点。早听人说,陈副书记是个刚强的人,而且廉洁奉公,从不沾公家一分钱,一心扑在工作上。文化革命开始不久,他被打成走资派,造反派要给他戴高帽子,当着那么多人的大会上,给他戴上,他又取下来,三番五次,惹恼了造反派,口号喊得震塌屋顶,他面不改色,据理力争:“我是共产党员,不能戴这种帽子!要戴,先开除我的党籍!”区委书记也来了,戴着顶高帽子劝他:“老陈,群众运动嘛,先戴上,不要这样。”他鼓起牛牯似的双眼,冲区委书记说:“你自己想戴我不管,硬要我戴也行,你先宣布开除了我的党籍再说!我可不愿给党员这块牌子抹屎?”造反派哪容他顽抗,几个人捉住他戴,他竟然干脆躺在台板上,任凭拳打脚踢也不起来……你想想,我得跟上这样一个领导去办队,对他自然十分敬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陈书记与大队支部书记张声云是老朋友,他们年纪不相上下,都是五十左右。不过张声云个子高块头大,目光炯炯,却又满脸笑容,社员们都爱跟他亲热招呼,他平易随和,平时爱喝几口酒,常常满脸通红,与人随意开玩笑,人们也爱和他说笑。但在公社陈书记面前,却又是一个个唯唯喏喏,毕恭毕敬,也许山里人怕干部,尤其是公社的书记吧。据说他们两个一同坐过大梅山镇里造反派的牢房,患难相交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久,我就发现这两个朋友之间,并不为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和谐,而且有很深的裂痕,或者说意见分歧到了快决裂的程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时,正是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学大寨,要大干”的歌声响彻云霄。青龙山大队在荒凉的龙爪谷摆开了战场,全大队男女老少五六百劳动力开进了龙爪谷,要把这里开辟成一个蚕桑场。三条山梁上,银锄飞舞,呼声动地,热气腾腾。荒火四处弥漫,烟柱直冲云霄,哗哗剥剥的冬茅爆裂声,伴和着劳动者的呼声、笑声,在冷冽的空气中灌注了一种亢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陈书记的情绪是高涨的,他向我说这个龙爪谷可以开挖出两百多亩土来,种上桑树,可以养上多少多少张蚕,每年收入将近万元,这样子,青龙山大队就有钱了,就可以大搞农业机械化,也象大寨一样搞几个人造平原,让粮食翻上几番,不要几年,青龙山莫说胜过大寨,至少也算是赶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景是可观的。他的话,象一团火,烧得我热血沸腾。我不能不佩服这位领导的远大目光,宏伟气魄!干工作就应该象他那样,真正搞出点名堂来。我真庆幸跟上了这样的领导者,一定能使自己得到锻炼提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些年,老是斗斗斗!”他有点愤慨地说,“哇啦哇啦尽搞些空事,我就不信,能哇出粮食来,哇出钱来!抓革命促生产,就是要实打实,做点事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按照我当时对形势的理解,反对抓斗争,无疑是十分偏颇错误的。但我想这么多年来,他挨了这么多斗争,对“斗”字有一种偏激情绪,也是情有可原的。人啊,确实奇怪!当你尊敬某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极其威严的外貌也变得温和起来,甚至听到他明显的错话时,也可以找到另一种解释。我对陈达峰书记就是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了我的楷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张声云对龙爪谷的开发完全持反对意见,虽然他是支部书记。好象是完全违心地屈从了陈书记的意见。张支书向我说:“这样来开发龙爪谷完只会得不偿失的,龙爪谷啊!这是个什么地方啊?他陈书记完全没有作调查,一点也不了解哩!这三条山梁的鬼土莫说长桑树,你看,冬茅小竹都大不长,雨天一窝粥,晴天绑绑硬,水土流失厉害,只怕栽上桑树,经不起几场暴雨,会冲洗个一干二净。”陈支书说,早先年间,他父亲带着他来开挖过,试图栽红薯,结果一场大雨洗得苗都不剩,急得两爷崽整天嚎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唉!开个蚕桑场,收入几千万把元,买拖拉机搞机械化,愿望倒不错哩!”武高武大的张声云象女人家一样地叹息着,“只怕是搞几个月空路径!只怕是见得娘怀肚,不见崽走路!到头来鸡也飞,蛋也打,竹篮打水一场空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对张声云的话很反感,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大干快上,他却在怨天忧人。这个人,没有一点革命气势不说,尽说些风凉话,明显的右倾保守!我当然是支持陈书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社员们是不太了解领导层的严重分歧的,这种分歧因为冬日寒冷的到来,而最终造成了两人的变脸决裂。我讲了,垦翻龙爪谷是一九七五年冬天的腊月初,大北风一股劲从大梅山那边扫过来,青龙山的松杉都哗哗响,象有千军万马在冲杀似的,天空中稀疏地飘着雪花,刚垦翻的土地又冻结了,尽管人们在使劲出力,但在没有遮拦的地方,经不起冷彻入骨的风寒冲击,一个个冻得索索直抖,垦荒进度缓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晚上,陈书记在指挥部里召开大队干部会,讨论鼓劲的问题。所谓指挥部,是中间那座山梁下临时搭起的一座茅草棚。旁边,未来的蚕房和住房正在依山坡筑建,大队的泥木工在集中施工,所以这里办起了一个伙食摊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会上,张声云首先发言,他指出,已到腊月了,天寒地冻,现在各队妇女劳力必须抽回去,搞田塍田勘的三光,以利消灭虫害;来年肥料更是大问题,现在正是铲火土,烧冬茅灰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且,社员家里实际困难很多,”他说,“应该考虑如何解决社员的实际困难了,譬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现在不是考虑困难的时候!”陈书记决然打断了他的话,“干革命,还能没困难?如今绝不能分散劳力!现在是要高度集中的问题。一双手还能抓十二条泥鳅么?集中优越兵力,各个歼灭敌人!这是毛主席的话。大家考虑如何鼓劲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群众情绪,群众生活,毛主席早就教我们关心,我们当头头的不能不考虑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农业学大寨,开挖龙爪谷,群众情绪高,声云,可不要做了部分落后群众的应声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群众有积极性,是信任我们。我们可不能不顾群众的死活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什么话!什么叫不顾群众死活!”陈书记发怒了,鼓起眼睛来,象只斗人的牛牯,“张声云同志,你这种情绪很危险哩,我看你的思想问题没有解决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没有解决好。”张声云平静地直言不讳,“我从根本上就反对现在开挖这个龙爪谷。我们缺乏多方面的调查。同志们,只要向老人打听打听,这个龙爪谷根本不适宜开成蚕桑场,这里水土流失十分严重,经不起暴雨的!只要几场暴雨,什么也留不下。晴上几天,桑苗缺水,要晒死的!我爹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是你爹!”陈书记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爹那是旧社会,现在是什么年月?同志,你不要太保守,尽翻老皇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考虑实际情况啊,我的书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这是跟学大寨运动唱反调,你太危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人的观点截然相反,这个会实际上成了他们两人的一场大辩论,你来我去,拉锯一样,互不相让。我无疑被陈书记火一样的语言感动了,这个张声云,真是太保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说两句,”我鼓起勇气,说,“我认为,学大寨,就是要大干!不大批资本主义,就不能大干社会主义!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声云发出了一声冷笑,我的话被他的笑声打断了。我发现他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瞧着我,我的话,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连我自己也糊涂。我初出茅庐,我能说出些什么呢?张声云的目光象扎人的刺,使我很不安,甚至羞惭,我竟说不出令人折服的话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伙子,口号易得喊哩,喷痰水子不费力啊,嘿嘿……”张声云竟不阴不阳向我甩出一串话来,我脸上发烧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声云,你这种思想,根本不配在龙山大队领导这场运动!”陈书记激动得站起来,猛然挥着手势,如果棚子里有张桌子,他一定会猛擂桌子的,“应该请示公社党委讨论,撤你的职,踢开你这学大寨运动的绊脚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声云默默地站起来,眼里饱含着泪水,久久地望着陈达峰,又默默地走出去。消失在夜色中。会议只好不欢而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一夜,我和陈书记睡在一间茅棚里。夜深了,我还见他靠在棚壁上,一支接一支抽烟,眼里竟滚下了泪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李,你坐起来,我跟你谈谈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这个外表上看来极其凶狠,性情暴怒的人,却以十分深切的情感谈起张声云,谈起他们的友谊,谈起他要撤掉张声云的内心痛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来,一个人要保持革命的坚定性是多么不容易啊!”他饱含深情地慨叹着,“张声云的思想是落后了,眼看着一个同志被时代淘汰,我心里难受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感动极了,不免想到我自己的道路,是的,我应该向面前这位长者学习,坚定地干,哪怕遇到多大的挫折,也不能退却。我浑身充满了一种投身一个伟大事业的亢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好干,小李!”他显得异常亲切地望着我,“我看你不错,初生牛犊不怕虎,有股劲!我们这一代老了,全靠你们了,好好锻炼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很感动,也很兴奋,是的,我应该向他学,坚决地干。将来,我也一定能象他一样,独挡一面,为党工作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前困难当然不少,”他叹息着说,“但是,我们能象张声云那样被困难压弯腰,没了骨气么?从明天起,小李,你帮我到各队的地段加强检查督促,劲可鼓不可泄,一定要在年前完成垦挖和栽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声云真的被撤职了,我和陈书记轮流下各队检查。山里人大都老实,怕干部,一个个生产队干部毕恭毕敬向我汇报,社员们看见我来了,表现得特别卖力气。我算真正开始尝到一点拥有权力的神圣滋味了。同时,和许多人在一起战天斗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崇高的情感在我心间升腾起来,我决心在这里拼尽全力,象陈书记一样,身体力行,做出一番事业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天,天气特别寒冷。当我巡视到一个地段时,只看见一个垦荒者在艰难地挖,而且是个姑娘。这是知青集体户的垦荒地段,他们人呢?哪去了?我问那独自一个在垦挖的姑娘,她抬起头来,这是一个身段苗条,扎着一对蝴蝶结子的俊俏姑娘,尤其是那鹅蛋形的脸模子上,嵌着一对湖水般深邃的大黑眸子。她望了我一眼,没有回答,继续弯腰管自挖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很纳闷,突然听到谷底坡弯子里传来一阵开心的大笑,原来他们在那里!那里正烧起一堆大火,那些城里伢妹子,站的站,坐的坐,伸出一双手在烤火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时气愤极了,人家都在拼命干,这些人却在烤火闲谈!我急忙连滚带爬溜下谷去,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厉声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喂!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三十多个知青一齐盯住了我,各种各样的眼光,惊愕的、嘲讽的、无所谓的、玩世不恭的,使我浑身不自在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什么指示,你老先生?”其中一个高个子青年双手交叉在胸前,傲慢地问。他那运动员一般的体魄显示了一种青春的活力,“本人大名王自力,悉听吩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来你算个什么头头吧?”一个胖胖的圆脸姑娘,双手钩扳在王自力的右肩上,把头靠在他手臂上,“我是付队长,邹燕同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那逗皮的神态,惹得知青们一个个开心大笑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瞥了这两个“活宝”一眼,实在看不惯那种吊膀子的姿态,就别过脸去,一眼看见山梁上那个正在挖土的姑娘,强压住火气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们一个队,怎么就剩下一个同志在挖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是说陈芳么?”叫邹燕的逗皮鬼抢着回答,“她自愿努力改造,她爸爸给她的烙印太深了,不这么干不能脱胎换骨呀!至于我们,咳,上天叫我们烤暖身子,不休息就不会工作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们不害羞么?人家都在大干快上,你们这样子,上得了吗?”我嫌恶地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么你呢?”邹燕反唇相讥,“空脚吊手,晃来晃去,上得了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我狠狠瞪了她一眼,语塞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位是新来的李干部,大家不认识吧?”王自力不无讥诮地说,伸出一个小指手来,“跟在陈家大爹屁股后背转的角色,也算个小萝卜头头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家一叠连声“久仰久仰”,又爆出一阵大笑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说李干部,有种的莫指手画脚,敢跟我们干一干么?”王自力拨开邹燕的一双手,向我跨出一步,双手插腰,挑战似的,“赛一赛如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门缝里看人!我只觉得热血上涌,把手一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赛吧!赛不赢把我‘李’字倒写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干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展社会主义大竞赛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知青们一齐揶揄般地呼叫起来,有人扯起尖嗓 :“学大寨,要大干!”一窝蜂似的,离开了火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嘿!红薯!红薯!”有人叫喊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一窝蜂似的,纷纷折转身来,用树叉子在灰堆里扒煨熟的红茹。叫骂声,嬉笑声,混成了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毕竟是农村长大的,挖土做工夫还算里手,虽然王自力和另一大个子把我夹在中间,拼命向前挖,我知道,他们想给我难堪,但是我挖向前面了,我赢了。直到收工号响了,我才直起腰来。王自力走到我面前,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不出,有两下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明天再干过!”邹燕真是名如其人,象只燕子似地飞到我们面前,“你能坚持到底,就算有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自负地笑笑,心里说,试试吧,我可不是压柏油马路长大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知青们都收拾工具回集体户住屋去,三五成群地走着,只有那个叫陈芳的姑娘沉默地走在最后,一边把一些丢拉的工具捡起来,王自力远远地站着,自然是等她。虽然邹燕几次叫喊王自力,他也没有挪步。我从陈芳身边擦过,她朝我友好地又似抱歉地笑笑,那笑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龙爪谷终于在春节前整治好了,并且栽上了桑树苗。陈书记在总结庆功会后,特地把他的老朋友,已经撤职的张声云叫来,让他领略一下这焕然一新的龙爪谷,与陈书记的得意神态相反,张声云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我心里暗暗骂他:老顽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简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彭天翼,笔名梁翌,网名天马山人。湖南师大文学院退休教授。著有《语文美育论》等学术专著五部,主编、参编《写作学概论》等高校教材10余种。另外出版有长篇小说《山魂水魄》《女市长的人生四季》两部和中篇小说集两部、短篇小说集一部、散文诗集一部,学术论文、诗歌、散文多篇散见于各地报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