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独中安静的拯救自己

知秋

心房里润了水色，眸间便挂满了温情。我总会在烟火尘埃里捡拾一些痕迹留痕。

做着喜欢的工作，很幸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写出一篇长文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以我个人的体验来讲，持续的写作锻炼的并不仅仅是笔力，更多是心理能力。它能让散落的经验不断被激活，与其他经验形成链路，协同成更为复杂的网络。

从深度学习的视角来看，一种经验若能被组织在更大，更复杂的体系中，它所呈现的深度就会被整个经验网络所加持。它每一次的出现都像是穿过了其他经验的复合体，就像是不断变幻形态，却依然有着具体指向的沙丁鱼群，它携带着全局去解释唯一。当然，除了写作，还需要不断读书，不断输入，不断将自己的生活经验、情感经验、工作经验进行深度融合，让它浑然为一个整体。最终我会受益于它。

何其有幸终日与文字相伴:文字有脚，有读者把书带到我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文字有心，它记下了我记不得的生命角落；文字有命，即使我们离去，它依旧在世界上活着，比我活得更久，我常在死去的作者旧书里，看到他们年轻的容颜。一个生命生出另一个，怎能没有创造的喜悦。

这一路，山重水复，不断挥别，又不断遇见。这一路，风霜雨雪，被岁月重虐，又被时间温暖治愈。这一路，苦乐相随，蹉跎了光阴，又与自己温柔相见。辗转半世，越觉尘事深邃莫测，所以，不需解释，无需顾盼，只浅默低眉就好，那万般深情自可入诗入词。而岁月，亦会读取你的眉间风情，纵使人世薄凉，想来命运自不会苛待。

人生如孤旅，终究只是一个人演绎的精彩和传奇。努力活，从来不是为了博取他人的掌声与喝彩。抑或困时，依在窗前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的况味里，倦眼迷蒙，打个盹，一梦浮生也是好的。

每当天空呈现粉红色，云霞迤逦，流光飞舞，我还是会情不自禁抬起头，怔怔地看，一动不动。直到天空渐渐拉下墨蓝色的帷幕，呈现出满天星斗，仿佛演出结束，我才会继续走路。我想，我还是本能地眷念生活——毕竟，这世间除了人，还有风、还有光、还有四季、还有晨昏、还有生生不息、万千变幻。

今年以来，觉得生活不是被撕去一角，而是快要被撕成碎片。进入2022年之前，甚至就在2022年的第一季度，我对生活还有许多美好的想象。为此，我买了一些好看的衣服，想象着在最好的季节里，穿着它们出去见朋友、去旅游、坐在时髦的餐厅里看人和被人看。

从前只要天气热起来，哪怕只是自己一个人，很多个晚上结束工作之后，我也时不常去我喜欢的酒吧喝上一杯。我喜欢坐在吧台，和相熟的酒保闲聊几句，偷偷打量旁边的顾客，点了怎样的酒，然后猜测他或她的职业。我不需要和人说话，在城市这些可爱的角落，我感觉很热闹、很快乐、很安全。我觉得，这是人与城市约会的方式。

当然计划了很多工作，也计划了许多旅行，不想错过这时代给予的红利与盛景。我曾经固执地、做作地，按照我喜欢的活法活着。因为我相信只要我合法合理、财务独立，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我、打扰我。

然而，那些美好想象和计划也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罢了。那些好看的衣服，我几乎一次都没穿过。因为环境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习惯了长时间不出远门见人：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我不愿意疲于去续“保质期”，我也不想提心吊胆地进任何有屋顶的地方，万一时空伴随了、万一大数据弹窗了、万一密接乃至感染了，后续的事情我根本不敢想——我不怕隔离及治疗，但我还有父母和孩子需要我去照顾。

昨天，人在家中坐，红码天上来。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难道就因为我前两天改签了下周一飞郑州的机票？各种渠道的一番折腾，终于等来电话询问我是不是河南一家村镇银行的储户，我说是。难道就此就要被强行变红码？

在常态化疫情防控中，健康码的作用举足轻重。健康码是疫情防控系统的重要一环，是为人们出行和流动提供便利的重要标识，其存在目的只能是疫情防控。健康码绝不能成为任何人、任何部门在任何地方压制社会矛盾的手段吧！

现在街面很多深爱的小店、小酒吧、小馆子，正在消失。大局观、大时代，是很重要。但小商业、小群体、小社区始终是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小确幸。当我们小小的生活说停就停、甚至被斩钉截铁消灭，这时代再伟大，我们又从何感受呢！

我知道，积极响应，积极配合，我们还是可以出一些远门，去已放开的城市和地区，去谈工作、去见朋友，但曾经我们乐此不疲做这些事的前提是：我不必做任何准备工作，我可以由着我自己来。而现在要做这些事，光是想想我要提前做的准备、还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还有我必须办的手续必须报备的对象，就已经很累了。

儿子学校要求，同住人员离开昆明，必须向学校报备且被告知尽量不要出远门。按导航去一个核酸点做核酸，走到附近，人山人海好长的队！但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呢？排呗！妈的，排了大概半小时，队伍终于开始动了，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准备扫码张嘴——操！！这尼玛是个学校！！排队的都是等着放学接孩子的！！ 这让我想起那个排了几个小时做核酸的，结果排到了才发现是卖汤圆、卖烤鸭的。看到都带口罩排长队，下意识就觉得肯定是核酸队伍。结果排到跟前，被好心人指示，核酸点在学校对面，完全没人！

当一个事件能唤起所有人心中的恐惧、愤怒、绝望时，说明在人们心中，已经有过太多次这样的情绪，而不得不一次次压制。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没有人可以活的真正体面，人们莫不是小心翼翼，遵循着骨子里不得不屈服的东西，在越来越有限的范围里自我说服，去接受和默认。

唯有那些丑陋的社会现实为这些情绪撕开一个口子时，人们才被许可，以集体的名义去痛斥，痛斥那些作为个体只能自我压抑的愤怒。这样的情绪，已经不是人们在良知上，单纯对于善恶的评判，对强弱的分辨，它是一种极不平衡的，延续了数千年的，集体无意识的自我调节，它誓要将那些毒草连根拔起。在这种防卫机制下，所有人都要为此承担代价。这样的集体情绪崩溃，无法在短暂中得到平息，无法被理性和理解安抚，它只能以最强烈的伸张的声音去回应，以最严酷的制裁去惩戒。

我以为，读万卷书是为了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是为了开阔眼界，获得实际的人生经验。妞妞从初中开始就去美的目的就是为了开阔对西方世界的视野。疫情三年没回家，她想不远万里回家看看，我也觉得对她积累独行世界的人生经验应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从小就喜欢诗词的妞妞，通过这次五月暑假从美回国一波三折的经历，她说她对上述诗句产生了切肤之痛的领悟！

是啊，人生就是一次艰难的旅程，过去是出去难，回来容易。但这时候是出去容易，回来难。也许将来是出去难，回来也难……时代时局的变化谁又能预料呢？化用《围城》的句式就是：国外的人想如何回来，国内封城的人又拼命想如何出去。

“我……想……回家”是妞妞四月中旬就开始提出来的，当时我告诉她，看你考完试后的局势而定吧。但妞妞想回国想回家的执念太深了，她没有告诉我，自己偷偷的在做着回国回家的准备。

那期间，各种订票渠道显示Los Angeles直飞国内的航班票价经济舱已均为7万元人民币左右。更可怕的是美直飞国内的机票很少有票了。据说从英国飞广州的机票已经卖到近12万元人民币了……

妞妞最先自己提前定了五月中旬从Los Angeles直飞北京的机票，但由于这条航线后面的一趟航班落地后查出了有几位阳性乘客，航空公司突然通知：“航班熔断，只能退票。”两周的航班停飞，这和股市是多么相同的思维机制啊！那时，妞妞说还有几张从Los Angeles直飞上海的机票，但一上网查看上海的情况后，完全被吓尿了，飞shanghai简直是自投罗网。

妞妞想着从5月中旬开始，全美的初高中和大学就都陆续放假了，想回大陆的学生越来越多，机票更越来越难买了……回国希望太渺茫！正在那时，妞妞和她的中国同学发现了一个“留学生从xiang gang回家攻略”：xiang gang宣布5月1日开始，全面放开防疫管制，欢迎全世界人民到xiang gang来消费。xiang gang的国际航班恢复正常。于是，两个国内留学生分别从洛杉矶和伦敦买票飞到了香港，并且成功地从xiang gang回到了内地……他们把他们整个过程极为详尽地写成了贴子，在网络广为流传……

“感谢当代哥伦布发现新航线！”妞妞后来如是说。美飞xiang gang的航班多如牛毛，票价才几千元人民币……但xiang gang允许持有中国护照和离港机票的大陆同胞免签在港待7天，但绝不允许超过7天……而中国大陆规定：所有转道香港回家的人，必须在香港隔离7天之后方能回内地……另外要从香港经深圳回来，每天只有几百个通行名额，网上几万人在疯抢，基本没戏……就算出几千元的高价，也不能保证能搞到xiang gang进深圳的配额......如果冒这个险，就有可能7天后被香港zheng fu强制遣返回美。从香港转道澳门回来……澳门以各种限制也锁死了内地同胞的回家路……因此，只能想办法，如何买到一张香港飞内地的机票。

如何选择这张机票成了妞妞那时最头疼的难题。首先，你只能在香港待7天（除非你事先就有去香港旅游的港澳通行证），到了第八天就是违法，被罚款、遣送回美、列入黑名单。所以你从香港飞内地的机票必须买7天之内的…… 但是大陆规定你必须在香港隔离7天之后才能回内地……显然，不难想象，zheng fu就是要堵死转道香港回来的这条路……

怎样破解这个“七日悖论”的机票难题，是妞妞和她的同学那段时间最头疼的事了。综合多方面的信息，如何从美转道xiang gang隔离7天后再回内地，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买一张从美飞香港的机票，但到达香港机场的时间必须是晚上临近24点的航班。

“符合这样条件的直飞机票实在太少，大多符合条件的都是转飞的。转飞就转飞吧，只要能回去。”妞妞如是说。

落地后按规定先做核酸检测，阳性的就直接被拉走集中隔离或其他方式处理……阴性结果的，在排队过xiang gang海关入境时，必须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比如上厕所，比如一直打电话，比如假着找遗失的东西等等，总之就是要拖过晩上24点再去通关，这样你入境xiang gang护照上的日期就是第二天，这等于你在xiang gang合法停留的时间就多“偷”出一天了。你就有机会买一张隔离7天之后，第八天的机票飞回内地……

这既满足了xiang gang7日内必须离境的要求，又满足了内地必须先在xiang gang隔离满7天才能回来的硬性规定……这是破解xiang gang中转回内地“7日悖论”可行的一个好办法！但这样的办法就算顺利过关，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她需要分三次共计隔离28天，还要居家隔离7天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一路回国的经历，一路回国的隔离。但妞妞说值得。

悲愤归悲愤，现实就是现实。当一个18岁的姑娘在国外和她同学准备好这些，向我告知她的喜讯计划的时候，当时我的真实想法是：英国人、美国人……甚至全世界几十个国家的外国人都可以免签证在xiang gang停留三个月，我们堂堂中国人在xiang gang转机却只能待7天，xiang gang不是已经回归祖国整整25年了吗？祖国的xiang gang特区对自己人为为何这般狠心呢？

我妈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急了，立即表示：虽然她退休工资不高，但为了妞妞回家愿意提供10万元人民币的援助……且我老爸的指示是：要不折不扣全力执行妞妞的回家行动！

豁出去了，我这张老脸。凌晨一点，我向加 州华裔女财政长Fiona Ma求助，得之情况后的她过了半小时后给我回话：按你要求的时间和落地城市航空公司已给你女儿Ran出票，让你女儿Ran快去做登机前的核酸检测、抗原检测……。天啦，听到这话，我差点晕过去。感谢的话还来不及说，我就不由自主给她划过去十万元人民币。过了五分钟，钱被Fiona Ma原路退回，并附信：你从来没有给我开口过，这次算是我赠予你女儿Ran的礼物。

好吧！噙着眼泪立即通知妞妞说直飞北京机票已买到，让她尽快在这两天内去做二次核酸检测和一次抗原检测。谁知妞妞又说，她前几天一起聚会过的同学有核酸检测为阳性，自己会不会也成阳性？女儿有几个同学都染上过病毒，靠每天多喝水、少串门……一周之内就好了，后来遇上发烧、嗓子疼……连核酸检测也都懒得去做了，除了上课时大家戴口罩，其他什么限制都没有。

听到这，我们全家又陷入惶恐不安的等待中……那时的心情可以说从欢乐的顶峰又一次跌破了“股票”的发行价……还好，结果出来了，阴性，正常。那几天我全程通过手机微信与她保持遥控现场指导……完全和指挥作战一样紧张兴奋……她在美去做核酸检测和抗原检测的出行中全程自己开车，尽一切可能避免与别人接触，确保自己以“清白”之身能顺利登机。

妞妞登机临起飞前，我给她最后一条信息：放心！我会一直等你平安落地的消息。不睡觉也要等你落地后被拉去集中ge li……终于在第二天晚上十点多点收到她平安到达天津ge li酒店的消息。第三天我也飞到天津……

原本我这性格就已经尽己所能克制来保持我与世界之间的秩序感。现在这逼世界又在强制挤压个体自由生存的空间，直接导致心理效能感进一步下降，更表层的感受就是啥也没做却充斥满身的疲惫感。

挫折应该磨砺一个灵魂，但我觉得不该摧毁她相信的东西。到现在为止，唯一真正羡慕的，是那些凭借一些干净的正能量指引活下去的人。

你可以在浓黑一片的海里漂着，同时却也相信总会有一个彼岸在那里，再不济，会有一艘轮船，一方岛屿，一根绳索，让你沿着这根绳索上去，步步为营地得救。绳索的尽头，是幸福本身——而不是世人用来标榜幸福的那些代理指标，诸如子孙满堂，诸如做人上人，诸如拥有一套天价的老破小。我听过太多“你幸福就好”的教育，但那是一种人所共知的虚伪。向着幸福的生活进发，似乎是我们从小教科书里耳提面命的正确人生，但我们从来没有践行过。

如果我们穿越了一大片艰深的考验，最后只是来到了一片空无，或者是一场先苦后甜的庞氏骗局，那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果尽头的幸福是干净且真实的，那我实在是太愿意有一些正能量了。

“我的灯和酒坛上落满灰尘，而遥远的路程上却干干净净。”我原本是相信的，但我现在已不再相信了。现在我有一个很明显的觉知，就是在我生活的这个环境里，如果你想得到什么，努力是完全不够的，你一定是要毁掉一些自己珍惜的东西来换的，比如尊严，良心，身体，一件一件拿出来扔掉，你才能变成一个社会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近乎病态地妖魔化“现实”、“成熟”这些品质。

很多事情还可以做，但心已经灰了、怕了、始终悬着了，还想什么生活呢？能好好活着就不容易了。一滴细雨，都在雀跃着前尘的有缘。每一缕斜风，又在喟叹余生的无分。就像淋了一场忘记带伞的雨，是被厄运刺伤的阵痛。天涯不过咫尺，举头时，我们可交杯同一轮明月。看你拈花，我便微笑，眼眸深处，孤影成双。渡口未必能等来归舟，一场相遇，再惊鸿翩翩，终会曲终人散，不愿离场的一方，总是遍体鳞伤。蓦然回首，阑珊处已无故人，瑟然张开十指，让往事随风漏过我的流年。

前些日子和朋友闲聊，提到未来的可能性，我说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性了，我没有什么事情想做，没有什么地方想去。说出来的时候我都惊了，感觉这么灰心的话不该是我说出来的。我想这种消沉，准抑郁，不想失望于是也不想盼望，无力的活着，维持着最低限度活力的活着，是我们很多人的状态。

我觉得不行。还是要自救，要拽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拎起来。其实我挺喜欢独行在陌生的城市，让冰凉的风吹干清泪。可以不顾一切肆意挥洒心底的情绪，而不必担忧被熟悉的面孔窥见，也不必担忧伤及在乎自己的人。欺凌了数月的霪雨罔顾人间疾苦地瓢泼，昏暗的灯光依旧伫立着，于是我也有了不能倒下的理由。咬定青山，便是脚踏实地，苍穹只留给桀骜的翅膀。任凭地面是下雨还是晴天，飞上云端皆是同样际遇，但我可挥一挥衣袖，舞云风扬帆，若拂去人间尘埃。白水鉴心，不会为情所困的人，才是真正强大。水去云回，时卷时舒，来去忘机，只愿画龙点睛，不愿画蛇添足。

我带着妞妞和朋友去昆明周边玩了几天。景致和我住的区域相差无几，但心情非常放飞。深夜跳泳池。和人聊事，谈到凌晨四点。吃的每一餐都扎扎实实的感觉很美味。出去走走，只要能出去，就走走。把自己当狗遛。

我计划未来要去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能去，但我想有一个盼望，有一个可以盼望的心。一本正经的和朋友约定，做计划。作得非常详细，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个过程，心情很不错。朋友说，臭美的人不容易得抑郁症。我开始不信。实践了一段时间，感觉似乎有一点道理。

我并没有很快乐。我只是不想让别的什么掠夺了我本应该有的快乐。我尽最大努力让生活面貌维持在它原本该有的样子。我明白能维持是很大很大的幸运。我也明白，它本来应该有可能性，有想做的事情，有想去的地方。可以打折扣一折再折，可以延期一再延期。但我还想保持盼望，保持计划。哄着自己活下去。生命的一点一滴，我都珍惜的喝过了。

我小时候，爸妈告诉我，在村里碰到狗朝着你叫，不要理会，当做没看到，该怎么走路还是怎么走路，它就不会跟上来了。它狂叫是因为这是它的本能，它对所有路人都是一样这么叫，如果你面露惧色，畏畏缩缩，它反而会缠住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这个经验很有道理，对狗对人，都是这样。

现在我们不要去追求那些你还不能得到的答案，因为你还不能在生活里体验到它们。一切都要亲身生活。现在你就在这些问题里生活吧。或者，不大注意，渐渐会有那遥远的一天，你生活到了能解答这些问题的境地。

感觉人生走不下去的时候，就很适合去看树木希林的电影。她的电影不一定每部都很优秀，但有两部对我来说很重要，《日日是好日》和《澄沙之味》，给过我很多力量。

她在《澄沙之味》里演的麻风病人，在铜锣烧店煮豆沙时，提到一个词，“盛情款待”——“我煮红豆馅的时候，会仔细倾听红豆的低语，想象红豆所经历的晴天雨天，又是怎样的风把红豆带到了这里呢”。

“盛情款待”这个词用来形容某种生命状态太精彩了，背后全是对命运，对人生，对日常的事务，所赋予极大的虔诚和尊重。格非曾经在《白鲸》里读出了度过人生的四字箴言，“照单全收”。而“盛情款待”，则比“照单全收”还要更强壮，体面，有尊严。

《日日是好日》讲茶道，也呈现了相似的主题。走路的时候好好走路，倒茶的时候专心倒茶，心神要单纯且汇聚，不轻易去跳出来追问事情背后的意义，而是先熟稔地雕琢事情的“形”，静静地等待背后的意义浮现。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要想清楚，才能去做的。而是要先用心去做，才能慢慢想清楚。不是先找到某种本质，然后才能缘着那个本质去生活的，而是在无常的生活里张开感官，让精神细汨地流出，等到最后回头看，发现生活已经水到渠成。

对待生命里的人也不能怠慢，“一期一会”，即便是同样的主人和客人聚在一起，无数次举办茶会，也无法再重现那日的情景，所以不管何时，都要当作一生仅有的一次机会，用心对待。

以前听老师讲《左传》，晋灵公派刺客去刺杀忠臣赵盾，刺客一大早去，发现卧室里赵盾早已穿戴好了礼服准备上朝，于是退出门来感叹说，做事准点准时、对工作时刻不忘恭敬的人，一定是好人，决定放过赵盾一命。老师讲完也感慨，认真地对待自己生活的人，不会是坏人。

但岂止不是坏人而已啊。就像电影里那样，所谓健全的人，一个个自私，市侩，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反而是树木希林扮演的老太太，得麻风病，手指不能屈伸，从小被家人抛弃，无法实现梦想，在歧视和白眼中度过一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没有放弃过自己，不允许自己随随便便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春天樱花开的时候，街上只有她会停驻下来仔细仰头欣赏樱花；鸟儿飞过的时候，店里只有她能留意到鸟儿叫声的自由；世界上琳琅满目的食客里，她最知道怎么做出甜蜜的滋味。

她富饶的感受力，来自于她的一无所有。但就算最后生命里什么都留不下来，在这些过客般的万物里，也有着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吧。

一下午端坐在朋友用艾草染的端午茶巾桌布前。朋友送我的。临北窗，喝的是野铁。朋友送了我一些老树茶，真的一下子就能闻出来。我最爱的日常茶是花香赤甘，一团团的香气，暖热芬芳，老树茶的香气都幽深，神秘，深邃，像宝藏一样，有纵深之感，穿透力。日常茶像自己舒服的屋子，老树茶像一个秘境。

听着《短歌行》戏曲，喝着刚泡的头春野铁，滋味浓郁清香，沁人心脾。我是一个喜欢喝热茶的人，只喝得浑身微汗津津方才过瘾。独处里的好，就是把世海挡在一墙之外，把自己的视线压低，低到一些很微妙的空间里，空间不需要大，能容下我和我的文字就行。其实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往往心存附带因数的东西更多些，我可以让心飘得很远很远。

创作和工作，都是很认真的在进行着。这样让我每天在创造力和按计划进行，打上了勾。聊工作，是度过难关的方式。推进工作很重要。还有创作，灵魂榨干的创作。感觉就像在一个幽深黑暗的坑底，一个人往上爬。特别是今年以来，举目所见都是糟心，时代的浪潮裹挟没有人能幸免，我整个人也就是在抑郁的边缘挣扎。不能沉下去，沉下去就写不了了。好在一直在写，脱了一层皮，也长了一大块儿。有点欣慰的就是。就这个坡！我马上就要爬上去了。

我习惯在自己的世界里制造流动的温柔，也喜欢把自己剔除在时代之外，安放在烟火之内。人生的长短、相貌的美丑、金钱的多少、体质的强弱等等，似乎冥冥中都有个定数：给了你几样强项，就注定同时再给你几样弱项，绝不会让你十全十美。这就是所谓的公平吧。听说，孤独是一种境界，而真正的孤独是孤而不独。在静静的时光中，独享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孤而不独，但是我喜欢这样的安静。

所有的荣华和清苦，都应该像这第一泡茶一样，润杯即可倒掉，喂给芒花杂草。蓝天为云留白，适度的云带来适度的风，夜晚接替白天，我的梦依然腾空而起。试着保留时间的缝隙，进入某种无边的存在里。我唯一有意义的功课，是塑造一个平凡而深情的自己，而不是热衷贩卖一个灵魂的空壳。我决定要成为自己的英雄，我要把自己，从自己的心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