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回味无限

—连续两三日的阴雨天，绵绵细雨不辨钟点地落下来，出去随意走走，灰暗色的天空让人惆怅。乌云如打翻了的墨水瓶，一层层晕染开，洇湿了天际，洇染了远山。前方，一条白色的玉带缠绵在山腰，宛如白色的巨蟒盘绕在群山之间，蠕蠕地从远方运动而来，蓦然就在那里停下，骤然一个节奏的凝固，如同按下了快门，将这一特写定格。可惜，正在开车的我无法拍下这幕美景，只好存在记忆里了。 穿过隧道，空气中的雾气加重，前方景象在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中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右侧山坳里的小村庄依稀可辨，那儿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瓦红色屋顶漂浮在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它们被折射凝结在车窗玻璃的雨滴上，瞬间又随着水珠地流动被风儿扯成一条线，继而消失在空气中。驱车驶离滨海大道，转入绿色掩映的乡村小路，黑色的柏油路面，灰色的天空，红色的房顶，绿色的菜畦构成了眼前的田园影像，这一切在雨水的冲洗下犹如一幅美丽的油画敷了一层亮亮的油，每一寸都透着十分的绿意，透着十分的精神。 微雨中循着小路径直而入，行至百米处，车辆在路边泊靠，空气潮湿又新鲜，张开臂膀做个深呼吸，舒服！大家伙儿七手八脚从车上搬下已备好的食材，说笑着涌入我在这个安静小山村租下的一所小宅院。宅院不大，呈口字形围合出一方天地，这是我与妻子逃离闹市的一所去处。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作为离不开城市的一介凡人，只能小隐于野了，毕竟还要谋生活，养父母，供女儿。我拎着相机，挥挥手：“你们先忙，我去田里转转。”灰濛濛的天空依旧飘着毛毛雨，引用朱先生的一段描写甚是形象：“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子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每次来这儿，心底里最喜欢的不是租的宅院，却是村口的这片菜地。中国人对泥土有着深在骨子里的偏爱，一个几千年的农业民族怎会不钟爱泥土呢，因为泥土里盛载着人类无限放大的欲望，它孕育着一切欣欣向荣、年复一年的生命，我们吃的穿的用的甚至我们的梦想都与泥土密不可分。林语堂先生曾在《我的愿望》中写：“我要一小块院子，不要有遍铺绿草，只要有泥土，可让小孩搬砖弄瓦，浇花种菜，喂几只家禽。我要在清晨时，闻见雄鸡喔喔啼的声音。我要房宅附近有几颗参天的乔木……”。这不仅是林先生的愿望，它也是每个人的梦想。一所院子，一块空地，一方泥土，种花种草种菜种梦想，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谁不想呢？ 眼下正是地里白菜萝卜成长期，它们铺着宽大的叶子，一株株一片片。瞧那一道道田埂，横着竖着斜着，将田地分隔开来。这地里主要种着樱桃树和崂山茶，蔬菜们只好挤在地头，靠路边的一方芋头撑着高高的状如荷叶的绿叶沐浴着细雨微风，小水珠在叶面上凝聚着，晶莹剔透，一颗颗，如断线的珍珠，滚动着跳跃着；一畦畦的白菜一垄垄的萝卜长势喜人，俗话说要得苗儿壮，寒露到霜降，现在还有几天才寒露呢，时间尚早，此时它们正接受着小雨的洗礼，每片叶子都被洗涤得干干净净，在雨中折射着幽幽的绿色……睹物思情，我们的心灵何尝不需要这样的涤荡呢？身处闹市，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处理着复杂的人际关系，为生活苟且，为生活奔波，内心的疲惫也需要用适合自己的方式洗涤一下，吐旧纳新，使自己的心灵放松，让紧张的生活变慢，把紧绷的神经舒缓。杨绛说：“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幸福，一般争取，一般随缘；人生，一半清醒，一半释然。”日子，太现实了没有趣味；太梦幻了，难以生存。有情还要有趣，日子才有意思；有梦想还要有行动，岁月才有生机。 小雨下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院子里已开始热闹起来，女人们围坐在院中收拾着肉串，南屋顶的平台上已经架好了烧烤炉，老赵正在厨房里引燃木炭，液化气蓝色的火苗使黑色的木炭变红，能量的传递因为介质发生着有趣的变化。孩子们则在屋子里各自玩着手机，现如今她们的世界都在手机里了。搬把椅子到平台上，将整个身体歪靠在里面，老赵家的二小子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嘱咐一句：小家伙，小心点儿啊，别摔着。毛毛雨变成了小雨淅沥，身边负责烧烤的老赵坐在马扎上正忙活着，左手擎着雨伞，右手翻弄着烤炉上的肉串，红色的炭火正旺，肉串被烤地滋滋冒油，不时地滴炉火中，却又使木炭烧得更旺，青烟袅袅，烤肉的香气随之弥漫。老赵不时地拎起地上的啤酒咕噜一口，瞧那自在的样子，时光不就应该这样么？雨天的小山村阒静幽然，面前的一棵高大的柿子树，宽大的树叶被雨水滋润着，椭圆形的桔红色柿子挂满枝头，不过，它们离成熟期还有一段时间呢。我是最爱柿子的，父亲在老家天井里栽种了一棵，结下的柿子全家人只有我爱吃。母亲每年总要晾晒一些柿子饼贮存起来，冬日里回家就会拿出来让我一饱口福，若不是柿子性凉不能多吃，我定会一扫而光。可惜，前几年柿子树遭了病，父亲不得不将其砍伐，唉…再也吃不到那甜蜜多汁皮薄如蝉翼的柿子了。“来，吃个肉串，尝尝我烤得如何。”老赵的一句话把我的思绪拉回。 微风渐起，云朵似碎棉花一样随风翻卷，潮湿的水分被抖得干干净净。我收起雨伞，视野变得开阔。远处的山峦氤氲在白色的水汽之中，如仙境一般，当地村民管这座山叫作“麒麟山”。山上树木遍布，郁郁葱葱，尤以槐树居多，其间点缀着玉兰花树，春天最美，花儿朵朵，花香四溢。山上的云层压得很低，它们将山包裹，就像白纱罩面的美女使人迷离。鸟儿们不知疲倦地在天空追逐嬉闹盘旋，时而落在树梢，时而钻入山林，时而并排立在高压线上，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给这天地带来了些许的灵动。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麒麟山的仙去哪里找寻呢？身在闹市的人，心里都有一座山，我们时常向往走进宁静的深处，寻着一座半掩着的柴门，让故事出乎意料地发生。 在这纷繁的尘世里，随时随地感知冷暖也需要勇气。如那些绿意缱绻的白菜，阔叶铺陈，菜心卷卷，一季又一季，活在唇齿相依的日常里，默默无闻又惊天动地。我们的生活，就如同一亩亩的田地，没有什么是随随便便就可收获的。它可以是一个习惯、一个爱好，或者一份事业、一份情谊，一亩一亩合在一起便是我们的生活、乃至人生。 我举起相机仰面看向天空，乌云已经散开，久看，心里的雾霾也散了。 —2022年5月25日於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