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女人 长安酒，读贾平凹《暂坐》

唐豆⛽🍀

每次连续读过几本外国小说，我会像想家了一样，找一本中国味儿浓厚的书来读。就像吃了几顿洋快餐，再问我想吃什么，我便会回答，凉皮儿、肉夹馍。找中国味儿，便最先找到秦岭，因为那是中华龙脉。深邃的秦岭和秦岭脚下的西安是我觉得中国味儿最浓厚的地方。于是，便选了贾平凹新作～《暂坐》，之前读了《山本》觉得它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再读这本《暂坐》竟然是现代都市生活题材，依然没有离开秦岭，读起来却也十分过瘾。这感觉就真的像那年去西安，奔着凉皮儿肉夹馍，又意外发现了秦镇米皮儿，它独特的味道让我惊喜并埋了魂牵梦绕的一只馋虫。

《暂坐》是贾平凹第17本小说，据说是他最后一本长篇，出版于2020年，但自述写的很慢，耗时两年，改了三遍。尽管读者中有人觉得他江郎才尽，有人认为他都是流氓文学故意写些色情的文字，但我却把他看成一个敢于揭露和批判的乡土作家。而这本书又颠覆了我对贾平凹的认知，大作家就是大作家，对生活的感悟，对人心的窥探，对社会变迁敏锐的捕捉和与时俱进，虽年近七旬，仍远远超出常人。

小说是以当下的西安为背景（他把西安写作西京），以二十万多万字的篇幅，写下了十几个都市女子短短半个月交织在一起的平常生活。“暂坐”是一个茶楼的名字，老板海若是十朵女人花中的那个“织网人”，善良正义，饱读诗书。她以个人魅力团结了十个与她投缘的姐妹。她们个个都充满活力，享受时尚，不受羁绊，又都貌美各有才华和精明之处，她们都有不错的生意，生活在古朴而又现代的大都市西京。这些美女们十多年来抱团取暖，又共享资源。但是，生活的背后，她们又都是离婚后孤身一人，各有各的生活和事业上的烦恼。她们不求政治上多贵，经济上多富，婚姻上多完整，仅仅就是要活得体面些。她们以宽容和善良赢得尊重，以美貌赢得资源，也努力掩饰着生活带来的伤疤和一地鸡毛。她们就像金陵十二钗，又被朋友戏称西京十块玉。

贾平凹写的很巧妙，从来自圣彼得堡的俄罗斯美女到这个茶楼开始，章节名称都是人名加上故事的地点。又以其中一个叫夏自花的姐妹病重到病危为线索，故事在一个个姐妹中传递，看似都是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的小事，却包容着生离死别，喜怒哀乐，包含着西安的市井生活，文化圈子，营商生态，更浓缩着世态炎凉。贾平凹敢于借助人物的口，说出很多人尽皆知，却无人敢说的真话。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雾霾，都会有风雨大作，烟消云散。

贾平凹曾坦言自己擅长写男人，更懂女人。但我觉得他比女人更了解女人，这也是小说给我最大的刺激。从化妆到美甲，从波尿酸到拉皮手术，从泪沟到苹果机，从臀型到发型，从时装搭配到各种饰品，从女人美体到妇科保健，从女人的爱情观到女人感兴趣的星座占卜……包罗万象且事无巨细。让我时常忘了作者是个七旬老男人。小说中一些大胆的描写酣畅淋漓，毫不避讳，只有这时候，我才想起他正是二十多年前读过的《废都》的作者。

小说中有一位与各位美女交好的作家书法家羿光，他欣赏着，帮助着这些女人们，不知道是不是就像作者本人。因为在小说的后记中，贾平凹说，他创作的灵感就是来自于一个家楼下的茶庄，老板是个雌雄同体的漂亮女人，他经常在喝茶时遇到她的几个闺蜜……贾平凹说，他就像栖息在屋檐的燕子，俯视着茶庄的一切，这正是小说中羿光的话。然而，在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灵感下，作者融入了他对女人入木三分的理解和自己几十年的生活态度和渊博的知识。除了写女人，这本书更像一部百科全书。如果说《山本》是秦岭之志，是秦岭的百科全书，这本《暂坐》就是西安的现代百科全书。包括茶道、古玩、书画、诗词、药膳、佛教、风水、城市绿化、西安小吃……文字的散漫中，体现着作者渊博知识，我读《暂坐》，就像在品茶，很多地方，反复阅读，甚至试图背下来。

小说临近结尾处，作者借助姐妹中冯迎的一篇读完《妙法莲华经》的心得，写出了自己对于痛苦、幸福、生活的理解～什么是痛苦，遭受挫败的欲望就是痛苦？正因为你经历了许多生活，经历了生活的所有阶段，比如富人和穷人，成功和失败，得意和沮丧，这样你才能认识生活，才能生活得更好。幸福不是由地位、名望、权力、金钱可以获得的，幸福是一种没有任何依赖的存在状态。有依赖就会有恐惧，幸福存在于自由中，在自由之中去认识事实。没有欲望就是神，是天使，而欲望使人独特，活成各色花，也才是正常人，俗人。兵马俑是彩色的，但一挖挖掘出来就会褪色，只是一个人形的泥胎，这世界在褪色，人在褪色，比如对事物的惊奇，干事的热情，对老人的尊敬，对小孩的爱护和浪漫的爱情。

小说中反复强调和抱怨了这些年西京的雾霾，污染环境的雾霾也隐喻了污染精神的仇恨、偏执、贪婪、妒忌，以及对权力、财富、地位、名声的获取与追求。因此，这本书又有点“官场现形记”的味道，非常真实地写出了当下在人际关系和名利世界中挣扎的艰辛。书中女子们好几位已经或者准备皈依佛教，故事就是从海若要接待活佛开始，虽然西京也有寺庙僧人，但她们这些年确实觉得汉传佛教不如藏传佛教纯粹了。全书海若一直等着西藏活佛到来，等到茶庄出事，也没等到活佛。

谈到为何写这本书，贾平凹说：“一生短短几十年，所有人都在奋力向前，有人功成名就，也有人注定平庸，可不管是谁，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每个人都是在人间暂坐一会，钱财、权势、苦难，这些看似非常重要的东西，几十年后根本不值一提。”

我想我的确读出了作者的意图，虽然我没有贾平凹那么深刻思考和丰富的人生经历。我早已不在意财富和名利，或许因为我没有真正拥有过很多财富和名利。而且我也觉得自己早已是雌雄同体，纵然我很在乎的人间真情，如今也不认为是强求之物。所以，我也许已经是七十岁的淡然。书中羿光在给希利水介绍男友时说，“女人寻对象呀，寻来寻去，其实都是寻自己”女人苦于寂寞，苦苦寻觅的未必是钱财物质，而是一个能消遣寂寞的办法，女人需要灵魂伴侣，却徘徊在柴米油盐中，然而，读完这本书便会体会到，真正灵魂伴侣只有自己。

小说读完时有些意犹未尽，但心情平静。这会儿，找了一首最代表西安风的歌《长安的酒》为这篇读后感伴奏，歌曲循环三遍，想着这几位书中女子的苦涩，一抹忧伤来袭，竟然让我悲戚落泪了。刚刚说自己看淡了人情，一切淡然处之，原来自己依然这么感性，“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长安的酒》

一轮秋月明晃晃，照在我老槐树上。

随风撒下满城的白霜，

我是谁家的女子？独立在西窗。

人瘦如菊无处话凄凉。

风尘仆仆的脚步，辜负了多少春秋。

闲来坐看满山的枫叶红透，

非要等白少年头，才知道覆水难收。

长夜悠悠天凉好个秋。

哎呀呀才下了眉头，哎呀呀却又上心头。

一杯酒，长安的酒，

喝一口，一醉就解千愁。

长安酒，岁月的酒，

一回头，她就在灯火里头。

一杯酒，长安的酒，

喝一口，一醉就解千愁。

长安酒，岁月的酒，

喝一口，你就在故事里头。

风一程，雨一更，一杯酒，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