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之乐

高山流水

　　自从考完试，我就开启了天天下地的模式，爱人揶揄我说，你这是从钟点工变成了合同制，又从合同制改成了正式编呀。面对着他明里暗里的“不满”，我若无其事，依旧每天准时准点的悄悄起床，再“穿戴整齐”（穿上干活专用的服装）骑车下地。

（一）

之前下地干活更多的是出于心疼母亲，心疼她一面照顾父亲还要一面打理菜园，所以但凡母亲需要，我都会咬牙坚持，不过心里常常是不情不愿。有时看到我眉头紧皱，母亲就宽慰我说：“别着急，马上就干完了”。而我则马上反驳：“地里的活哪有完的时候，这边的草拔完了那边的就又长出来了，没完没了”。看着自己满身满脚的泥土和日渐粗糙的双手，便暗自埋怨母亲放着清福不享偏要受累种地，还拖累了自己。尤其是夏天蚊子一来咬得满身是包，不满的情绪更是难以平息。但抱怨归抱怨，看着母亲劳累的样子，仍不忍心自己独享清闲而让母亲一人劳累。所以每天都是一边抱怨一边硬着头皮跟母亲干活。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年。不知不觉中我对下地的态度悄悄有了转变。

我发现清晨的菜园其实很美。且不说那长势旺盛的各种蔬菜、小苗，就连那无人问津的野花、野草，让人又爱又恨的花喜鹊、还有平时自己看了就害怕的虫子都如此可爱。它们在微露的晨光中自由自在的生长着、生活着，它们不在乎周围的环境，无惧未来的风雨，只在当下这一刻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泥土的芬芳、还有生命的美好。

经过了一整天的蓬勃生长，傍晚的菜园显得格外安静。瓜蔓在阳光的炙烤下变得柔软了，叶片低垂着，鸟雀归巢，虫儿静默。落日的余辉将天边渲染得五彩斑斓。望着那漫天的云霞，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那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坐在田垄上，静静地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下落，感受世界一点一点的安静，望着这些与世无争的“生命”，自己的心情无比的放松。与清风共处，与自然同在，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渐渐的，自己竟爱上了这件曾经努力去逃避的事情----种地。

现在每天早晨四点多闹铃一响我就会起床骑车下地，和母亲一起劳作两个多小时，七点左右带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心满意足的回家来，之后一整天都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就连更年期久治不愈的失眠都不治而愈，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倒头就睡，就连爱人也不得不佩服我这睡觉的香甜劲儿。

在地里忙碌一个早晨之后，一整天的时间就都属于自己了。早饭过后自己就开启了另一种生活。收拾房间、看书、听课、写字、整理工作，这种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相结合的日子每天都很满足。在地里干活强健了身体、放松了心情；在家里读书写字充实了头脑、拓宽了视野，二者相得益彰。

（二）

之前反感下地时，每次看到满身的泥土都会恨恶，还常常埋怨母亲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邋遢的农妇，遇到熟人会特别不好意思，甚至故意扭头绕开。但现在，自己已经可以毫不在乎地穿着破旧的衣服、趿拉着满是泥土的鞋子招摇过市了。因为我知道，不管我穿什么、如何打扮，我都是我。

为了干活，我摘掉了身上所有的配饰、手镯、项链，只留下一副结实的身板。卸下所有的装饰，似乎是在与尘世做一个决断。因为大地不看你长相是否美丽妖娆，不看你心思是否缜密机智，不看你身份高低贵贱，它只在乎你是否付出真诚，是否用心卖力。这种简单的付出与回报着实令人向往和着迷。

自从和母亲一起种地，我也开始变得“小气”了。遇到路边丢弃的打包带赶紧捡起来，因为搭黄瓜架、豆角架的时候用它来绑最结实了。自己的车筐像个百宝囊，里面放着尼龙草、塑料袋、手套、剪刀，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就连自己的生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种地之前每次买菜做饭都会弄很多，吃不了就直接倒掉，毫不心疼。花钱也从不计划，只要兜里有钱就会琢磨着怎么去把它花掉。可现在我学会了事事“算计”，我会按每个人的食量做饭，我会把水龙头开的很小，我不再轻易浪费任何生活用品，我删除了所有不必须的购物群，只买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亲眼见证了一粒种子长成一棵小苗，再到开花结果的过程中母亲付出了多少辛苦的劳动，我也真正懂得了那句从小就开始背诵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意义。

（三）

和母亲一起种园子的只有几户是本地的菜农，还有多一半的人是因为有闲暇时间，所以租上几分地侍弄着玩。现在能有一两分地侍弄，仿佛成了一种时尚。城市的周边还有很多未被征迁的土地，但很多农民却都转了行，或者出去打工，或者赋闲在家，反正是不愿意再头顶烈日，脚踩泥土，过那种靠天吃饭的生活了。而那些愿意种地的人大多是双手拿了一辈子笔杆子或者工具的人。对种地而言，他们是外行。他们没有裹腹之忧，没有种地的专业技能，但却有满腔的热情、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他们很少去计算成本，也不太在乎收成如何，更多的是去享受那种简单而快乐的劳作过程。

自己年少时总把下地干活当成一种苦差事，每次去都是皱眉抱怨，大人一不留神还会偷懒耍滑，为了快点逃脱那又脏又累的活计，有时还故意把小苗铲断，或者把枝干掰掉。母亲也常常拿下地干活当做教育的范例，告诉我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会种一辈子的地。所以为了不被困在地里，自己努力的学习，终于在初中毕业以后彻底逃离了土地，可没想到几十年后兜兜转转又回归了种地的生活。但此时的种地，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享受生活。

没事的时候来地里坐坐，看一看各种生命本真的样子。大地或睡或醒，睡着的时候安静沉默，醒着时生机勃勃。风吹过，草木低头颌首，轻轻摆动；鸟儿肆无忌惮地跳跃、歌唱；各种瓜果蔬菜，粮食作物各有各的样子；就连野花野草都自由自在的生长。

从春风吹绿树梢种子开始萌芽，到盛夏的阳光中小苗你追我赶地疯长，每一个生命都在尽情地展示着“生”的力量。今天看还稚气未脱，明早再来就噌地窜高了一大截。看着它们蓬勃的长势，你的体内都不由得升腾起一种力量来，原来生命如此强大。

喜欢大地静默不语却无所不包的宽厚，喜欢世间万物逢时生长的自在，喜欢鸟儿们跳跃鸣叫的婉转，喜欢手掌和泥土接触时的那种踏实与厚重，我甚至开始愿意把自己暴露在阳光里，暴露在清风中，让它们把自己锤打得更结实，更健壮。

（四）

母亲干起活来常常废寝忘食，要不是惦记着家中的父亲，她可以整天泡在地里。开始自己不理解，总埋怨她太玩儿命。直到近来自己天天下地，才明白其中的“奥秘”。

在园子里干活就像游戏闯关，看到那不时冒出来的野草，就像看见了敌军，大有势不两立之感，拔完这畦还想着把下一畦也清理干净，每拔下一棵顽固的野草都像绞杀了一个敌人，直到连滚带爬的把所有的野草清理完。望着干干净净的菜畦，大有一种攻城略地、征服一切的胜利感。虽然有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累得腰酸背痛，还可能被划得伤痕累累，也依旧会有一种胜利者的骄傲与自豪。

阳光下，抡起锄头、挥舞起镰刀时，汗水会顺着面颊流下，浸湿衣领。之前自己很厌恶出汗，厌恶那种汗流浃背的黏腻，厌恶汗水散发出来的气味。可是现在，随着汗水的流淌，身体会随之释放，一同释放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纠结和痛苦。尽管这样的释放过后是极度的疲乏，但是一晚的休息会让你再次满血复活。这种体力的消耗不同于脑力的劳动，思虑过度会让人身心俱疲，然而干活之后的劳累却很简单，一顿美餐、一个好觉，就完全能解决疲惫的问题。

不但如此，和土地打交道，内心是踏实安稳的。土地从不欺人，只要你足够勤奋，肯使足肥料，懂得管理，它就会回报给你丰富的收成。“天不私覆，地不私载”，大地是宽厚公平的，对于那些勤劳的人，她从不吝惜给与，所以母亲的菜园一直都是收成最好的那个。

母亲种的菜和外面买的菜味道不同。一方面母亲用的都是无公害的有机肥料，更重要的是每一棵小苗、每一粒果实都倾注了母亲深深的情感。从春末第一茬小菜长成到年底白菜萝卜出窖，我们一大家人都很少在外面买菜。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都在享受着那些散发着母爱的味道。

爱人有时会问我，你是不是打算将来接手老天太的菜园啊，我笑着不答。但说实话，心里还真是动了这样的念头。因为在和母亲一起种地的这段时间里，我感受到了最简单的快乐，也见证了最丰盛的收获，更重要的是，生命变得越来越安宁，越来越宽厚，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