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绣真爱

清雅竹韵

　　昨天晚上，我在梦中听见妻子说“老公啊，你累了，烦了，寂寞了，为什么不垫上我给你留下的鞋垫，把一切交个我，脚下就会有温暖，身边就会有快乐，心中就会有陪伴。老公啊，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把我一针一线绣成的鞋垫不送给儿孙们，难道等着把它放坏不成！”“舍不得啊！”我刚应了一句，她就像雾一样在我眼前消失了。

起床后，我赶紧从柜子里翻出珍藏了好久的一盒精致漂亮的鞋垫，满脑子都是妻子绣鞋垫的身影。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个星期日，我高高兴兴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提着糕点，骑着自行车去新堡子村相亲。临走时，年轻美貌让我怦然心动的女朋友，送给我一个小包。

回到家我打开小包一看，一双精美的绣花鞋垫展现在我的眼前。鞋垫正面是一副鸳鸯戏水图，蓝色的湖水波光粼粼，绿色的荷叶娇翠欲滴，粉色的荷花美丽绝伦，一对鸳鸯悠闲自得的在水中游荡戏水，真是风韵迷人啊！而在鞋垫的背面，是用五彩丝线拉成的一个个菱型小格，仔细一看，所有的小格里都用红色丝线绣满“心”的图案，煞是一片深情啊！

　　透过漂亮的鞋垫，我仿佛看到哪恬静的夜晚，供销社职工宿舍灯下有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绣花篮子里装满了五彩缤纷闪亮的丝线，劳累一天忘记了疲劳的她，扬起少女般羞涩的脸庞，一双纤云异巧的手，一针一线翻飞着古老的爱情鞋垫。也许疲惫的一刹那，小小的绣花针扎破了她的手指，鲜红的血珠昂立于指尖。她莞尔一笑，用银白色的绣花针把心里的话，编制成漂亮的鞋垫。一双小小的鞋垫，绣上的是醇厚的真爱，诉说的是满满的情话。它犹如暖暖的阳光，从妹妹的宿舍飞进哥哥的心田。

这双绣花鞋垫就是女友抛出的求爱绣球，我双手接过它拥入自己的怀抱。寒冬腊月，站在三尺讲台上，脚垫女友做的绣花鞋垫，温暖如春。踩在女友密密的心路上，再远的征途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长长的丝线啊，在思念的诗行里飞翔，谱写着一曲缠绵的爱情诗篇；锦绣的鞋垫啊，满载着一颗滚烫的心房，铺垫在我坦途万里的人生路上。

就这样，一双绣花鞋垫牵引着我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开启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新时代。

　　在哪无数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轻风抚摸着大地，熄灯的铃声响后，喧嚣了一天的校园仿佛都安适地睡着了，一切都归于平静。我趴在办公桌前备课批阅着作业，妻子就坐在我的身旁给全家人做着鞋垫。

夜已经很深了，我终于忙完了当天的工作，更衣躺在床上，搂着温柔的妻子，听她讲述小时候在老家跟着闺蜜学做鞋垫的经过。妻子轻声细语地说，做鞋垫这活儿看似简单，工序却很复杂。先要根据穿鞋人脚的大小胖瘦剪好鞋样，再用旧布做里新布做面层层裱褙，然后用圆珠笔垫复写纸在布面上划出许多花草、动物、文字等图案，最后用各种颜色的线一针一针地照着图案纳出各种各样的鞋垫。这最后一道工序最复杂也最见功力，所谓“纳”，其实也就跟绣花差不多。图案的选择，颜色的搭配，针脚的疏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看穿针引线的水平了。

　　妻子心灵手巧，做鞋垫的手艺，不仅在他们单位，就是在我们学校，乃至街坊邻居中，也是出类拔萃技压群芳的。妻子不但鞋垫做得好，而且纳布鞋、缝衣服、打毛衣等针线活样样精通。我与她不期而遇是天赐的情缘，与这样得好女人结为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那些年，妻子不仅包揽了全家需用的鞋垫，也给我的兄弟姐妹做了不少鞋垫。我经常指着鞋里垫着的鞋垫，在朋友和同事面前炫耀，换来了他们一声声赞扬，同时也引来了许多麻烦。他们常常求妻子说：“你给我的宝贝儿女做一双吧。”妻子面软，经不起人们地央求，几乎是有求必应，来者不拒。

妻子是个营业员，每天要上近十个小时的班，下班后还要洗衣做饭，照顾孩子，白天根本没有时间，节假日也不能休息。所以鞋垫只能在晚上孩子睡着以后，熬夜来做。为了做哪些做不完的鞋垫，妻子不知搭赔了多少布料和丝线，也不知熬了多少个通宵。凡拿到妻子送的绣花鞋垫的人们，无不赞叹地说：“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么精美的鞋垫出自一个上班族之手！”

做鞋垫时间长了，哪能不生病啊！看着妻子红肿的双眼，我心疼地劝她不要再做了，可妻子总是说：“答应人家的事，怎么能失信呢！”妻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为家庭、为事业没黑没明的辛劳着、拼搏着。

　　二零零一年的春天，和我同甘共苦二十二载的妻子突然吐血昏倒了。在县医院抢救了一天，吐血也没有止住，只得用救护车把妻子转到西安唐都医院抢救。经过一星期的治疗，病情暂时稳定了。多项检查证明妻子患的是肝硬化，已经到了失代偿的时期。虽然我悲痛欲绝，再三恳求医生想办法挽救妻子的生命，但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无力回天。

出院回家后，看望妻子的人们络绎不绝。他们在安慰妻子的同时，都夸赞她鞋垫做得好。妻子听到人们得赞扬欣慰地笑了。虽然我没敢告诉她真实的病情，但聪明的妻子还是从人们的行动中窥探到内情。在身体慢慢恢复的同时，忍疼转让了经营多年的皮鞋店，结束了营业员的生涯。我想陪妻子到全国各地去转转，可她总是以家庭经济紧张婉言拒绝。

从来就闲不住的妻子，在养病的一年里，每天早晚都要出去走走，还要给我和儿子洗衣做饭。闲暇时间又重操旧业，开始做起了鞋垫。她翻出家里的旧衣服洗净做衬，里外包上新布，裁出大小不等的几十双鞋垫。又拿出珍藏多年的一个小纸本，里面每页都有一种图，那都是她自己一笔笔照着别人的鞋垫样子描来的。里面有双喜临门、龙风呈祥、喜鹊登梅、鸳鸯戏水、出水芙蓉等图案，也有枫叶、梅花、菊花、牡丹等花卉，还有幸福、双喜、平安等字样。她精心选择了许多有代表性的图样，还别出心裁地加上自己想出来的新的花样，用圆珠笔衬印蓝纸，一笔一笔细心描在鞋垫上，然后就照着这些图案，搭配着五光十色的丝线，一针一针用心绣了起来。

　　整整一个冬天，妻子都在忙着绣她的鞋垫。看着重病中瘦弱的妻子，我心疼的劝她不要纳绣了，看把病累犯了。可妻子总是笑笑说：“不要紧的，我要抓紧时间绣，好给你们留个念想。”世间最无能为力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听到妻子的这些话，我的心都在流泪。转眼间新年就到了，在全家团聚的幸福时刻，妻子的“庞大工程”终于竣工了。

　　她拿出几十双各式各样大小不等的鞋垫，给我们一一交代说：“这是给女儿的，这是给儿子的，这些是给未来女婿、媳妇的，这些是给将来儿孙的，剩下的就是你们父亲的。”

我仔细端详着妻子病中赶做的绣花鞋垫，心中不由地涌起一阵热浪。这一双双、一对对，新崭崭、毛绒绒、绣花缀字，带着爱妻气息和体温的绣花鞋垫，除了结实耐用外，还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和纪念意义。就是一些不起眼的碎布，在妻子的手里变成了艺术品。那七彩缤纷的绣花鞋垫，做工精致，针脚细密整齐，花儿、叶儿、杆儿，色彩搭配合理，艳而不俗，素雅大方，像似天然。妻子专门给儿女成亲绣的鞋垫全是福字图案。三个紫红色的方方正正的等线体美术字“福”绣在鞋垫的中央，背景是草绿和桔黄相间的菱形图案，周围镶着浅紫色的花边。这是一个母亲生前留给儿女的念想，完全能嗅闻到浓郁扑鼻的母亲的味道。

　　看着儿女们高兴的翻看着母亲展示的鞋垫，我在心里不停的问孩子？你们是否知道，这鞋垫上的每一针、每一线、每一花都绣满了浓浓的母爱，熠熠闪耀着母性的光辉。那是母亲用生命的分分秒秒，剪裁蓝天做底，抽下彩虹为线，采集阳光为花精心绣成的，熏暖芳香、五彩斑斓。你们能否体会到，这鞋垫里绣满了浓浓的真爱，缀连着一个母亲殷殷的祝福。

次年的五月，妻子的病又犯了，虽然经过咸阳215医院医生的大力抢救，还是没有能挽救住她的生命。四十七岁的妻子倒在了手术台上，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只给我们留下了一双双精美的鞋垫，就永远离开了相依为命的丈夫和尚未成年的儿女。我细心地用纸把这些鞋垫包起来，装在一个盒子里。这是病中的妻子一针一线亲手绣成的，里边浸透着她的心血和汗水，倾注着她的依恋和祝福，是她留给我和儿女唯一的礼物，我要把它永远珍藏起来。

　　妻子不在的这些年，我身心疲惫的时候，就会拿出这些漂亮的鞋垫，妻子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眼前，给我力量给我希望，让我精力充沛地投入到新的工作和生活之中。儿女们出外打工时，我拿出绣有“平安”二字的鞋垫送给他们，让母亲保佑他们平安吉祥，工作顺心！儿女结婚时，我取出绣有“双喜”图案的鞋垫，把母亲的祝福送给一对新人，愿他们夫妻恩爱，永结同心！孙儿出生后，我又把绣有“好好学习”的鞋垫送给他们，愿他们在奶奶的关注下快乐成长。

我送出去的鞋垫，儿女都舍不得用，还说他们四处漂泊，害怕把它弄丢了，又一双一双拿回来让我保管。几十年过去了，妻子当年做的鞋垫一双都不少的放在一个盒子里。无论去往何处，我总是将它带在身边，陪我走过了风风雨雨。

今天，妻子托梦给我，让我把放了十八年的鞋垫赶紧分给孩儿们。我这个五好丈夫当然要遵命了，不能让妻子的一片心意坏在我的手里。于是打电话把孩儿们都找来，只给我留了一双，把绣满母亲真爱的鞋垫都分给了他们。

有了妻子这双鞋垫陪伴，我就有了精神支柱，一定会健康的活着，替妻子为儿孙们长好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