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刊于《百花园》1991年第8期</b><div><b><br></b></div> 光秃秃的黄土高原,不断有风卷着土屑在舞。沟壑切下去,便有了一道道陡立的土壁。陕北人在这土壁上凿了十几眼窑洞,于是便有了麻庄。<div> 麻庄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好几代了,就那么十几户人,仍然没有电流,没有拖拉机,没有书本,但有黑的灰的骨架不大的毛驴。毛驴在这儿最对得起人,它可以代替麻庄人做好些活,拉磨,驮粪,犁地,麻庄人依然收获吃饭。麻庄人依然过得挺不错。麻庄人都这样认为。<br> 亚子长得五大三粗,有高原一样的骨架,在那高坡上种完庄稼,便蹲在村前沟边,与众人闲扯消遣。每日早必挑上筐子在盘绕的坡道上拾些驴粪,冬日时随着北窑前阳光里的人尽摆龙门阵。早早就有了婚约,老根的女儿葱儿长得相当出息,亚子从此懂得了人世间什么叫作满足,隔三差五总去老根家挑水劈柴,老根总说葱儿的运气好,碰得上这么好的后生。<br> 外地来了一个打井的汉子,老根想在院里凿眼井,便喊了亚子去帮忙。<br> 汉子不高且瘦,在老根的院里靠近墙壁处择了地方,开了井口,跳下去,象老鼠一样蜷着身子不停地向下刨。锉刀和圆锹很灵活地把土装进竹筐中,亚子就在上面摇着轱辘绞上去。 </div><div> 土很重,老根帮着亚子绞轱辘,然后又换上葱儿。筐子每碰到井壁,土粒便哗哗落下去,汉子身上总落满了土,每次爬上井都象个土猴儿。亚子的眉头皱了皱,眼光掠过一丝隐隐的怜悯。<br> “你们那儿遭灾了?”’亚子问。<br> “没有。”汉子说。<br> “家里过不去?”亚子又问。<br> “没有啊。”汉子不解地看着他。<br> “哪为什么要出来受这份活罪呢?”<br> 汉子笑了,摇摇头,继续下井干活。汉子在井下开始讲他的家乡。家乡盖起了楼房,家家都有余粮,很多会搞生意的人都有很厚实的收入。亚子和葱儿纹着轱辘听着,下面的声音很亮地传上来。我不会搞生意,便揽上这个活儿干,虽然苦累些,但每年可以挣上好几千元。汉子说。</div><div> 亚子更是吃惊。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亚子觉得这个数目太大。买台拖拉机种庄稼,跑运输,别人早就有了,我也想有。汉子说着,刨土的声音更是铿锵有力。亚子出了一口气,随即摇摇头,笑了。<br> 以后的饭菜越来越好,后些日子葱儿把油糕炸得焦黄无比,亚子和汉子都觉得满意极了。葱儿间或显得活泼开朗,间或又抑郁无语。井筒在不断向下深入,亚子和葱儿都觉得汉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听他说话时都显得很吃力。<br> 井打成时,葱儿跟着汉子跑了。</div><div> 老根站在沟边破口大驾,黄土高坡上到处肆荡着他的吼声。<br> 亚子蹲在崖头,眼睛充满了血色,盯着通住外界的小路,久久不语。</div><div> 脚下就是自己的麻庄,那一溜儿大小不一的窑洞,窑洞上就是秋天的庄稼。今年的庄稼长得很好,依然是个丰收年,依然可以吃饱肚子,但这时的他就觉得这里的人,这里的窑洞,以及高坡上那星星点点可以收获的庄稼都特别令人憎恶。<br> 亚子抱着头,在这里美美地痛哭一场。</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