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日去常州出差,特地去曾经工作过的滆湖农场追寻旧迹,汽车冒雨驶进滆湖经发区,宽阔的马路丶现代的厂房早已遮盖当年的荒芜凄凉,那曾经的小路丶土楼丶水塔丶石桥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马路旁的河道以及河埂边浓密的水杉林依稀还能辩析出几分过去的影子。沿着河道先找到了掩隐在浓荫深处的东站桥闸,一路向西再寻到了那三座已经修缮但旧貌依存的水泥桥。这里曾是农场的中心,桥的东北侧应该就是当年的场部。但此刻,这里是一片正在拆迁的工地,只有废墟中那深长的水泥路面尚能辨出是曾经的街道,路旁几截未曾推倒残垣断壁也已难辩旧貌,但凭着方位还能猜出是供销社丶食品站的房子……真庆幸!自已还能赶上看它最后一眼,因为不用几天,这块土地上所有的痕迹都将荡涤一空,那些多少人曾经赞叹过丶是非过丶计较过丶悲喜过的一切全将化为乌有……</p><p class="ql-block"> 伫立在春雨之中,顿时涌起莫名的伤感,似乎断墙在低泣,残桥在哀叹,淅沥的雨水也好象与我在作最后的泪别……透过如烟细雨我好似又嗅吸到浓浓的稻香,又成为骑车穿过水泥桥的后生……三十年前也是这个时节,我就从这里开始了难忘的农场生涯。</p> <p class="ql-block"> 滆湖农场是七十年代围湖造田的成果,勤劳的武进人民在滆湖西端筑起一条13里的长堤,抽水开沟围出了3万亩良田。为不破坏水系,沿原湖岸保留了一圈大河,把农场象片大岛圈在里面,只是北端的桥闸可以连通有个叫礼河的乡镇。考虑到灌溉需要,农场开挖出两条十字相交大河,河埂便是农场主干道,交叉处有三座大桥贯通交通,这里也是农场的中心繁华地带。 紧靠着桥堍的东北侧有家理发店,门前则是农场公共汽车站,每天有三四趟班车发往常州。因此,这里也算是个人气打卡处,店长兼店员的黑脸老陈也成了农场信息发布的“包打听”。理发店对街是供销社丶食品站、卫生院,再往东走是场部办公室、小学丶银行丶税务所丶邮局丶粮管所丶农干校、招待所了。当时县农干校还在农场,一幢三层单列式教学楼和农场招待所四层小楼就算是场部高大上建筑物了。</p><p class="ql-block"> 十字河划出的四块土地上又分成8个农业分场,此外还有育种场丶林果场丶桑苗场丶林场丶水产场等几个副业场,并有水利站丶机电站丶食品站,还有减速机械厂丶砖瓦厂丶玻纤厂丶酒厂丶玻璃厂等几个场办企业。其中的育种场可别小瞧了,这就是著名的武进稻麦育种场,先后育成了“香血糯”“武育梗”等一批水稻新品种,羌涵孚丶江祺祥等农民育种家也都算我当年的同事。</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农场的条件相比种猪场来说是堪称优越了,起码我住进畅亮干净的招待所,能买到基本日用品,有像样的食堂,水电齐全,生活水平明显改善。但我却来不及为条件改善而欣喜,因为此刻如何去当好这个副场长,才是我最大的思想负担。</p> <p class="ql-block">滆湖农场全称武进县滆湖良种繁育场,国有性质丶科局建制,全场职工3000多人,都是当年从各乡镇招来开垦的农工。书记是我同校78级师兄,场长是从西北返常的年近半百的业务干部,另有我在内的三位副场长分别分管农丶工丶副三业。除此以外几十位中层及分场长基本都是土生土长以工代干的干部。说是国营农场实际与农村一样,只是组织建制丶人员结构稍有区别。由于农场干部多年得不到流动,帮派势力严重,内部环境复杂凶险。农场前任老书记是位老革命,从建场开始一干十多年,资格能力手段影响了得,现有农场这批干部全经他手修理出来的,但他一离休这帮猴子就都成了欠收拾的主,变得狂燥骚动起来。在帮派势力倾轧下,干部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一方面县里不断调整充实外来干部以加强集中领导,另一方面不断有班子成员被地方势力挤兑出场,书记场长也经常被置于各种矛盾是非的风口浪尖。听说我去之前就有位副场长,调去农场没几天就落入别人设下的桃花圈套,荤腥未沾却弄了一鼻子灰滚蛋了。 现任书记原在县农干校工作,对场内情况比较了解,所以一来就表现出强硬势态。那两年看他风风雨雨丶冲冲杀杀,还算掌控着大局,但我离开几年后,听说他还是被场内派性算计,最后弄了个家烧儿疯妻死,很是凄惨。而场长是个从西北调回的宽厚老实人,那两年就被排挤冷落,听说几年后就退休了。</p><p class="ql-block"> 印象中这帮农场中层里,确有“凶神恶煞”般的一帮狠角色:机电站X大胖子,相扑身材丶水泡眼睛,带着一帮彪悍的机手们掌控着农场的农机电力;水利站W大炮,黝黑皮肤丶板寸短发,吃枪药的脾气向来独往独来丶我行我素;砖瓦厂Q老大,瘦皮黑脸丶花白头发,看似年长温厚,其实老谋深算,借着紧俏的建材也算是呦五喝六丶独行一方之主;林场G大胆,肤黑体壮、铜铃大眼,据说省委哪位大领导是他什么远亲,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丶胆大性烈的钢汉。并无丑化之意,基层工作,面对农场那帮烈汉骚娘们,如果没有点霸气丶豪气和匪气又能管得了谁呢?</p> <p class="ql-block"> 好在我那两年他们到没太多为难过我,一是因为我没想着久留,所以像用地建房丶投资入股等利益,我一概拒绝,自然身板干净丶言语超脱,二是我分管副业及群团,与他们交集冲突也不是太多。即使如此,我的工作推进依然艰苦:一是签订副业承包合同。当时农村承包责任制虽已普及,但国有农场的承包改革才刚刚起步,各分场与职工对此抵触情绪还很大,每年秋冬我大部分时间就是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各个分场,压指标丶搞测算,做完分场长工作再做职工工作。记得有一次林果场几个邪头为承包指标高低在桥上找我寻衅闹事,要不是同行的多服经理老潘来掏浆糊,真可能被他们逼下河去。好在当年集体管理力较强,虽有阻力,稍作调整,合同还都压了下去;二是开挖千亩渔池。那一轮结构调整的重点是水产业,农场决定拿出一千亩发展围埂养鱼,我是工程总负责。时间紧迫丶工程浩大,记得是紧急组织了十几辆挖土机及上百名滨海河工继续施工,我带着多服公司一帮人,几乎整个冬天都骑着自行车滚在黄土之中,忙着在田里打样丶督工丶计方丶核算,协调着机工及河工的各种矛盾,常常是疲惫浸透委屈丶泪水夹杂雨水,但总算还是赶在来年春季前完成施工丶落实承包并放养了鱼苗。</p><p class="ql-block"> 农场那两年,每次开会丶接待我都会引来不少㤞异的眼光,毕竟自己太年轻!稚嫩的外表与粗旷的环境还是存在明显反差。而我也深深感到责任的重负,看似你拥有许多别人未曾拥有的东西,其实你也在失去许多你本不该失去的东西。那几年我多么渴望拥有同龄人的任性与张扬,但我却不能,因为我感觉到四周苛求的眼神!</p> <p class="ql-block"> 期间的许多人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如弥勒佛样和蔼可亲的招待所许所长,善掏浆糊喜和稀泥的多服经理老潘,有勤勤肯肯老实巴结的办公室主任老余头,有爽快麻利能说会道的妇联陶大姐等等……农场财务科长福良。其貌不扬走路癫跛,但巧言善辩能掐会算,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娶了个貌美如花柔情似水的常州知青,婚后十多年仍忽悠得恩爱有加,而付出的代价是,十多年无论刮风下雨他总会艰难地蹬着破自行车赶回城里家中。保卫科长老董身壮如牛丶食大似虎,关于他吃饭的笑话有不少。有一年冬天老董挖完河工回家,见灶台晾着尚有余温的糯米团子,一囗气吞下二十几个,吃到最后喊道“姆妈,吃倒蛮好吃,就是有点粘牙”,老娘闻声从里屋奔出喊道:“儿啊!生团子还没下锅煮呢!”。还有次他生病场长没安排出工,只让他在工棚负责把刚杀的猪头给煮了,这老兄实在馋不过,就边煮边剔骨头,结果骨头剔完,整个猪头也让他吃个精光!但他为人宽厚,工作起来也是风风火火丶雷励风行。这些年偶在无眠之夜,这些鲜活的形象总会一个个浮出脑海。</p> <p class="ql-block"> 农场枯燥清贫的生活里也总会寻找得到激情友情和乐趣。青年人天性的热情首先把场里一帮年轻人聚集在周围,并成为那段时光中温暖的回忆。建荣与我同龄,小儿麻痹使他腿脚不便,就在场部当打字员,但二十刚出头他便找了个家乡姑娘春梅为妻,婚后不到半年就生出个大胖小子,他们是我隔壁邻居,经常照顾着我的生活,有好电视了丶有好吃的了总要喊着让我过去。春梅勤快手巧、善织毛线,看着我冬衣渐薄就硬从供销社买了两斤毛线,帮我织了件花式加厚毛衣,我一直穿了多年;奇荣与钱伟都是银行营业所的职工,奇荣是湖西厚余镇人,为人厚道老实,印象总微笑着不多言语。钱伟则是从西北调回常州,一口纯正北方话,满头自然卷发,加上喜欢搞怪说笑,便成了年轻人中的开心果。但他也有苦恼,总抱怨分行把他这大龄男送到这穷乡僻壤;保平是县农干校(当时校址设在农场)的老师,与我同在一幢小楼上下居住,他是句农毕业,好读善思,勤恳低调,自然成为生活中好朋友。他先我一年调到省厅,后来居然成为同事相处到今,十分难得。记得他离开农场前,我、建荣、奇荣、钱伟等几个好友在招待所食堂为他行,几瓶啤酒居然让我们几位醉了,是彼此不胜酒量,更是送别时的心醉!此外,还有新分配来的农技员许建兴、减速机厂的小于、小吴等,都是时常相处的朋友,每到晚饭后,大家都喜欢聚集到我的宿舍,海阔天空、神吹猛侃。有时候便相约一起骑车到湖堤边散心。</p> <p class="ql-block"> 到农场后,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把农场的青年组织起来。80年代中期建场的职工年龄都已大,原来的团组织已经瘫痪。近年来随着一大批场办企业蓬勃发展,农场也增加一大批的年轻人,每到夜晚总在场部不大的街区闲晃,确实有必要组织起来。首先是建立团总支。我利用自己与团县委、团市委密切关系,在他们的全力支持下,迅速建立起团总支,下设了五个支部,并召开了农场团代会。其次是编印农场青年团刊,及时将青年工作纳入场党委的管理之中。再次组织青年活动,通过各支部分散联合各类活动,很快就农场青年面貌焕然一新。记得86年国庆,组织团委、妇联搞起了农场第一个迎国庆联欢游乐会。由青年人自己编排的文娱节目有舞蹈、唱歌、相声、演奏等,有模有样、丰富多彩。发现挖掘了一批文娱体育人才。那一天场部三楼大会议室挤满了人,年轻人都来,周围的职工带着孩子也都来了,场里干部职工也来了。会议室挤得不泄不通,许多人都挤在走廊的窗上观看。同时下面教室里也有踩气球、赶球上架、套圈等许多娱乐项目,引得职工阵阵喝彩!那一天彩旗招展、红幅高挂,原本冷落的场部喜气扬扬、热闹欢快。许多老职工感叹,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p><p class="ql-block"> 滆湖农场自然少不了鱼虾蟹蚌,发展水产后这里的青草鳊鲫就暢销一方,由于水质优良丶饲饵丰富,出鱼规格高丶肉质尤其鲜嫩。每到冬日起网时节,各地客商便蜂拥而来,塘边停满各式式车辆,我也忙着给市县相关部委办局,分送褔利鱼,表达一年来对农场关心。场里宽阔水面也吸引了市县众多钓鱼高手,成为休闲垂钓的好地方。因此也承办了市县钓鱼协多场大赛,打出滆湖水产盛名。农场水稻育种更是全国知名,当时培育出“香血糯”也风靡一时,用它做饭煮粥确是“一家蒸煮万家香”,用它做甜羹百宝饭更是一绝。记得有次父母借常州会议之机专程来看我,在食堂请吃了顿饭,我特地请人从塘里捕了许多大鳊鱼丶鲫鱼,又带上许多农场自已培育新品种香血糯,母亲高兴得回家后连夜一户一户去分送给亲朋,还不忘告诉大家,这是小儿子挖的鱼池养出来的,市场买不到!</p><p class="ql-block"> 在农场两年中虽然依然孤独,但繁重工作压力还能分散内心的痛苦。在这个平台上我在跌打滚爬,也在历炼成长,我经受了许多委屈,也认识了许多人和事。那阶段自已逐渐褪去了学生的青涩单纯,开始大胆地步入社会,勇敢地接受灵和肉的痛苦。86年春参加了市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培训,让我与市县组织部及三十多位同命运的选调生接上了联系。从此我在工作生活和精神上也获得了巨大的依靠,分管工作也得到了巨大推进。</p><p class="ql-block"> 87年春节过后,由于选调生培养政策的调整,组织上突然征求我们的去向意愿,领导建议我在市委党校、团市委、市总工会中选择。我考虑到省厅曾有意商调过我,当时由于我选调生身份未获得批准,因此考虑再三,我提出去省厅回归业务。在省委组织部的统一协调下,调令很快就下达了,六月初我告别了奋斗三年的滆湖,扛着来时那两个大箱,踏上去南京的征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2015.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