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人在洛杉矶【经历美国】系列 2：从利民书店走进好莱坞和【新闻联播】，走出一段传奇。

姜家健

话说回来，在忙过第一届中华图书文化展后，我才真正的开始在利民书店上班，也就是站柜台。利民书店的面积只有1200平方英尺，为112平方米，在我的印象里国内任何的一家新华书店都要比它大得多得多。就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中英文图书、报刊杂志、笔墨纸砚、音像制品、武术器械、出租的录像带等等，以至于书架都高得快顶到天花板了，书架之间只能容得腰圆膀壮的老外一人而过，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拥挤还光线不足。再有让我不解的是，书架、柜台、设备等全是旧的，自己钉钉贴贴、图图画画的痕迹到处都是。怎么在美国了还有咱中国人这么穷样、还是唯一的一家经营大陆图书的书店呢？这也太丢中国人的脸了吧？我没忍多久，就跟董先生提建议，要做些装修来改变书店的面貌，提升一下书店的形象。没想到董先生却跟我说，这就是你饭吃的不够多了，我们的书店反而要做到尽量的低调不起眼。我们要的就是这样艰苦营生的样子，一来也好向北京伸手，重要的是不要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董先生还特别交代我要留心那些会讲中文的老外。说得像跟搞地下斗争似的，再想想觉得也对，姜还是老的辣。这也激起了我对这个利民书店的极大兴趣。

我是个做事眼里有活的人，我想到我还是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书店的面貌。我第一步做的就是把书店凡是有字的地方，统一改变成白底红字，用我的字全部重新写过。

效果出来了，书店明显的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一步很讨巧，不仅讨好了董先生，看到他惊喜和赞许的样子我很开心，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是因此走进了好莱坞，有了一段美好且近乎于传奇的经历。

那是1990年，华纳兄弟影业公司 Warner Bros. 在筹拍一部片名叫《Shuttle》的电影，要在环球影城的外景棚专门搭建一个唐人街。他们很自然的就来到中国城，来找为这个中国城的全部商店写招牌的人。他们说已经在中国城找过好几个地方了都没有结果，接着就来到了利民书店，正好我在当班我接待了他们。在说明来意之后他们就拿出一张足足有一米长宽大的图纸展示给我看，问我能不能帮他们介绍个会写这些字的人。我就带他们看了书店里里外外的中文字，然后问他们，这个人的字行不行？我看到这群老外眼睛都发亮了，连忙说很棒的很棒的，能不能帮我们找到他？我正好有一张卢新华偷拍我在写字的照片就在书店里，我就拿出来亮给他们一看，有点得意的说，写字的就是这个人，是我吗？再一看这群老外全乐了，有一股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和终于找到人了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很认真的看了一遍图纸，说真的我对这个写字的活一点都不怵。就凭着当年写大字报刷大标语练就的“金刚钻”，足够我揽下这个“瓷器活”。再说了我还有“童子功”呢，估计没有谁还记得我曾经得过福州三中学校书法比赛初中部小楷第三名哦！我胸有成竹的告诉他们，图纸里只有一家国泰银行到现在还有实体存在在中国城，它的招牌我会按照它标志性的篆体原样来写，不会给你们造成遗憾（都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其他的我都知道怎么写，请放心好了。看出来了这群老外很满意，他们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我听得半懂不懂的，但是我听懂了跟我约好时间电影厂见。我顺势请他们把图纸留下，我好做功课。

好莱坞，世界闻名的电影梦工厂，一个神奇的地方。我居然也走进了好莱坞？是的，你好，好莱坞，我来了，我来给你们的电影写中国字！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提早没几分钟到达华纳影业公司大门口，已经有人在等我了。等我的人坐上我的车，指引我开到了美工车间。来了一个应该是“头”，就带我去“注册”、“登入”，然后就打印出来一个工作牌，吊挂到我的脖子上，就带我去熟悉华纳兄弟影业公司的美工车间，确切的说应该叫美工工厂。一路上有走路，有坐车，最后坐车来到了环球影城的外景棚地。总之，像走在云里雾里，像魔幻世界走一遭，不过我没有用手去掐我的胳膊，因为我知道我真真切切的走进了好莱坞这个电影梦工厂、这个魔幻的电影世界里了。

临回家的时候，我给了这个“头”报价单，“头”看了一眼就说“OK”。这下子我反而傻眼了，我这可是利民书店打工三个月的工资还不止呢，连个讨价还价都不带的就“OK”了？“头”只是问，三个月之内可以完成吗？因为我还有书店的正常上班，一星期只能去两天，三个月实际上只有24天。我雄心壮志似的说，没问题，我保证。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但是这时候我必须先这么说，老外相信有自信的人，千万别跟他们玩谦虚谨慎，我已经领教了这一点。

第一天开始干活，我主动地跟“头”说，我先写两块招牌给你们看看满意不满意。我有备而来，用黑体字写了第一块很大的招牌，再用篆体字写了国泰银行的招牌。写好后，“头”叫来了那天到利民书店的那些老外一起过来“验收”，接着就是叽里呱啦的评论些什么我还是半懂不懂的，这时候我非常后悔我的英语怎么就这么烂了？不过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非常的满意那是肯定的。只见其中有一人也拿出一张照片，说是他们离开利民书店后在中国城找到了国泰银行，拍下了照片。拿出照片一对照，还真是那么回事，写得八九不离十。我这下还真是弄巧成巧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去找到国泰银行，还拍下了照片。我主动要求的“面试”赢得了满堂彩。接下来再也没人“理”我了，全任我天马行空，该怎么干就这么干，我俨然就是一个沙场老将，独当着一面，同时我也敬畏着他们的认真和专业精神。

我一共去了16次两个月的时间，我提早一个月完成了任务让他们感到非常的开心和宽慰，我估计他们一直就担心着我能不能按时且满意的给他们完成任务。

最后一天去的时候他们直接就开车带我到环球影城的外景棚地。我看到一个唐人街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商店门面花花绿绿各种各样的招牌全是我的字，我一下子就失控了，在里头狂奔乱跳了好几分钟，然后哈哈大笑喘着气跟他们说，现在我带你们一个一个的检查过去，因为我已经看到了有挂颠倒了的招牌。全程走一遍检查完大概也花了两个钟头左右，纠正了也就十来个不到挂颠倒的招牌，拍下了很多珍贵的照片，有他们拍的，也有我自己拍的。

给我工钱的时候，我发现给我的比我报价的多了不少，我还挺感动的。其实是我们双方在当时谁都不知道写这些中国字的活得花多少时间？能值多少钱？现在我算明白了，是我报价太便宜了吧？他们给的应该也不算多，但是我已经心里乐开了花了。我很感动这些老外还是挺厚道的，很友好，尊重我的“劳动价值”。我得到了我的“劳动价值”所值得的工钱，16天的写字相当于利民书店三个月的打工。

我凭着写中国字走进了好莱坞，我拿着写中国字赚到了好莱坞的美金！我觉得很魔幻。这时候我还真想起来用手去掐一下我的胳膊，哈哈，这是真的。这16天的好莱坞经历，干得漂亮！

1994年6月，我陪同从新加坡来的好友刘平游览环球影城，坐着环城游览车经过这里外景棚地的时候，我惊讶地看到这个我写招牌的唐人街依然存在着供游客观赏，我太兴奋了，我听到游览车上的广播介绍说，这是几年前在这里拍摄电影《Shuttle》时搭建的唐人街留下的原景，它会一直保留到下一部电影来更换它为止。原来好莱坞是这样的商业头脑啊。

有道是，好事成双来。再说1990年，亚运会组委会宣布第十一届亚运会第一次将在中国北京举行。举国欢腾，海外侨胞更是欢欣鼓舞。有一天，忘记了是哪家电视台在中国城拍摄海外侨胞对第十一届亚运会将在北京召开的感想，要送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接着他们也拍到利民书店来，正好还是我在当班，他们就拉我也拍了进去。后来接国内家人来信，说我上亚运会开幕式的【新闻联播】了！遗憾的是，字幕把名字和头衔都打错了。我偷着乐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电视台也就是那么随意一拍而已，压根儿就没问我姓甚名啥的，我估计所有被拍的人都这样。没成想中央电视台偏偏就选中我上新闻联播，就随便给按个名字头衔就给播了。1991年我第一次回国到北京，接机的同仁一见面就嚷开了说我们在新闻联播里看到你了。后来我还专门请他们带我到中央电视台买到了那天的新闻联播录像带，我还记得是人民币74元。看过录像带后我也觉得还真应该选我上，算是人家中央电视台有眼力见了，看到我镜头里的表现，形象不错，关键是会说话，还有书店做背景，就我了。就这样我第一次上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

这是美国好莱坞第67届（1994年）奥斯卡金像奖获奖影片《Forrest Gump》阿甘正传，里面的“热烈欢迊美国乒乓球代表团”、“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20个大字，是我写的。派拉蒙影业【Paramount Pictures】出品。

这是我写的第二部电影，一个电话打过来叫我去的。当时我还傻傻的问人家，你们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怎么知道我会写字？电话那头说，我们的资料库里有你的资料，你已经为我们写了一部电影，我们很满意。还有这事？我惊讶过后，服了他们。这时候我的英语已经好多了，在电话里沟通还算顺畅，心想不妨这次试试来个狮子大开口？我开价一个字20美金，两条标语共20个字，一共400美金。电话那头照样还是连个讨价还价都不带的就“OK”了，我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很淡定也“OK”了。

开写的时候，我教他们为我画好田字格，然后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围成一排，奇怪的看着我拿起油漆刷子会怎么写这些有八仙桌那么大的中国字？标语牌是竖立在地面上的，我只能是蹲着写，或者是跪着写。写完以后，我后退远远的做检查，并在他们的许可下拍照，在镜头里发现有一个字写出格了，使得隔壁的那个字写小了一点。请大家仔细看看上面的大图，然后比较一下右下图，找找看是哪两个字？（答案：第一）围观的这些老外美工都说没有什么不对啊？我就请他们拿尺子来量一量看看。结果他们都称赞我认真诚实什么的，就帮我把这两个字涂掉，拿鼓风机吹干，让我再写。为了显示写这些中国字有多难，多费功夫，这20个字我硬是磨磨蹭蹭的写了一天。

临下班前来了个“头”，看过之后也说不出这些字儿写得好不好，只是说这些字一笔划过去带有毛刺和不匀，要描平。我立即顺势说，是的我明天还会再来写好它。你猜猜看这第二天我还能干什么？我把这一横一竖该统一宽度的统一宽度，再用直尺画直了，撇捺弯勾都给描得跟电脑刻字一样，把毛刺不匀的地方给描平了，等等。没有重新写过，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修修补补。总之，硬是又耗了一天，总要对得起这400美金嘛。

不知诸位看官有没有人说我给人家写了一个错别字“迊”了，正确的应该是“迎”啊。是的，当我一看到给我的这20个字的字样的时候，就发现是“迊”字。我是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我知道这个“迊”字是“文革”中发布使用的《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中的简化字，后停用。“乒乓外交"正是发生在“文革”中的1971年，标语使用的应该是这个“迊”字没错。为了对人家负责，不给电影造成遗憾，我跟他们解释了汉字有“迊”和“迎”这一回事，请他们一定要确认一下，到底要写哪个字？他们这是第一次才听说中国字还有这么回事，连连赞扬我很认真，很称职，并很快就找来了原图，确认了是这个“迊”字没错，为影片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做了肯定。我踏踏实实地写下了这20个字，没有给人家和电影带来和留下遗憾。

《Forrest Gump》阿甘正传荣获了第67届（1994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著改编、最佳剪辑、最佳视觉效果共6项大奖，是该届的大赢家。后来在长城书店的时候，我总是拿出这些写字的照片来显摆，招来了很多的羡慕和点赞，提高了“知名度”不说，还因此有很多人找我写字，小钱也是有赚一点的啦。

这就是为一本美国的医学杂志写了“针灸”二字。有没有感觉这两字儿有点别扭吗? 这是老美按照他们的眼光、他们的审美，把它重新剪辑造成的。

第三部是米高梅 MGM 影业公司出品、1997年上映的影片《Red Corner》。影片只需要我去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八个字，所以来电人在电话那头一再表示很不好意思，但是为了电影的真实感和保证电影的质量，我们必须请你来，谅必你会理解，不会计较。我当即很大方的说，能请我去写字是我的荣幸，没问题，我明天一定到。

这八个字没两下子功夫就写好了，是写在一个牢房铁窗的两边。

写完后他们让我留下来看他们拍片，是好莱坞明星李察基尔的一场戏。戏中李察基尔扮演的美国商人因杀人嫌疑被捕在审讯，双方发生肢体冲突，李察基尔还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才被制服了。拍摄过程非常顺利，所有演员全是来真格的，所以一个巴掌就够了，一条过。我当时还被这响亮的一巴掌吓了一跳，好像我也被煽蒙了，是剧本就有这一巴掌吗？还是失手了？还是演得太逼真了随手就来一巴掌更符合剧情？总之，我看导演很满意，一条过！

整部电影都是在洛杉矶拍的，剧中的北京场景是以一比一的比例在好莱坞复制搭景完成的。电影一放映我就去看了，看到了里面好多群众演员都是洛杉矶招募的我都认识，看到了他们的表演很有意思。后来听说影片是当时美国国内反华势力炮制抛出的反华影片，影片遭到了国内的抵制没有上映。大家知道后都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很开心的是后来在长城书店我认识了在影片中扮演审判长的周采芹，她是京剧大师周信芳的女儿，好莱坞著名华裔演员。

听说是她知道那八个字是长城书店老板写的，才知道洛杉矶还有个长城书店。她还意外的发现长城书店竟然有关于她父亲和她家族的书，因此对长城书店非常好感和兴趣，经常光临，成了书店的常客。她还交代我凡是有看到她父亲和她家族的书，都给她买了她都要。

她为人很随和，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给人感觉跟她来往很舒服自在。她还是新版《红楼梦》贾母的扮演者，导演海选她作为新版《红楼梦》贾母的扮演者也就是这个感觉吧。

第四部是一个电话叫我去救场的。是 Propaganda Films 和 PolyGram Filmed Entertainment 制作的影片《The Game》有一场在中餐馆的戏，中餐馆在摄影棚里搭建的，不是餐馆的全部，只是餐馆的一部分，里面出现的中文字全是他们美工模仿出来的，不伦不类不说，还错误不少，根本就蒙不过去。于是就一个电话联系到我，说他们立即派人来接我到片场救场修改。还好我那时候已经自己做老板了，可以说走就走。我到后一看，一大帮人马全停工在那儿了，再看看那些中文字，实在是让人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就指挥他们协助我干这干那的，这一修修改改的比我重新写一遍还辛苦。由于原样太差了，修改过后的视觉效果还是很差。影片于1997年上映，我没看，不知道这段餐馆的戏有没有被删除掉，我希望是。

那时候他们的美工已经开始在学习使用中文软件了，还请教我怎样查字典什么的，并口口声声叫嚷着太难了太难了，但是后来也就再也没有写字的活找上门来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是一段美好的经历，我骄傲，我自豪。我不禁问自己，这利民书店会不会就是我的福地了？

（未完待续。欢迎点评、转发。并请回看 “福州人在洛杉矶系列 1，就从利民书店做起” ，以保持文章的连续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