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哭（窟）

如歌

人已经回到北京，带回的不仅有土特产，更有吴哥那难以抹去的神秘的微笑。

那微笑飘浮在坍塌的石窟内，飘浮在新建宾馆的厅堂里，也飘浮在每一个来吴哥观览的游客心中。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微笑啊！面庄重，耳长垂，唇轻启，眼微萌。看得见的是神的微笑，听不到的是佛的梵音。

那微笑既无世俗之轻颦，也无凡界之薄嗔，也许在夜深人静之境，在月圆日升之刻，在万籁无声之时，我们能浅浅的揣摩他的度人度己之微笑，但那境，那刻，那时，真真是可望而不可及。

建造于公元12世纪的吴哥窟，是柬埔寨人民的骄傲。虽然石窟早已被数百年的风吹雨打所毁容，但四面佛的微笑却穿越了时空，将高棉祖先的智慧与力量展现在今人面前。

一座座遗址如同历史的陶罐，里面深藏着许多往事，也深藏着无限情愫。开启陶罐，倾倒出来的是人的故事，神的故事，人与神的故事，神与神的故事。

陶罐里秘藏着一千二百年前高棉帝国的豪迈，八百年前吴哥文明的辉煌，还有六百年前废弃吴哥的万般无奈，及那个百万人口的神秘消失之谜。

记得刚踏上柬埔寨，听到的地陪第一句话就被惊住了：“欢迎大家来到贫穷的柬埔寨旅游。”好个直率的地陪，但脸面总是要的，有当着客人面这样说自己的国家的吗？

只是在随后的几天里，看到、听到、拍摄到的，无不印证了地陪此言的不虚。吴哥哭（窟），吴哥哭（窟），吴哥当哭，怎能不哭！吴哥，除了微笑，我仿佛还听到了你的哭泣声。

一哭文物损毁流失。



无论是在已被补茸的大小吴哥还是在未经修缮的崩密列，举目所见，尽是被破坏的文物古迹。

地陪告诉我们，在吴哥窟被发现的早期，法国人的盗掘已达疯狂地步（法国人在柬埔寨的名声很臭）。比如崩密列，他们在此掘地十数米，盗走了黄金却又不回填土石，至雨水泡软地面，整个寺庙倒塌。

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之前，吴哥窟就是走私者的财源之地，他们将窟内大量石刻雕像的头颅砍下，在泰柬边境论斤称重，然后走私到世界各地。

即便是现在，囿于财力所限，依然有不少精美石刻被扔在路边不加防护，真担心哪天会被人有意无意毁坏了。

二哭人民贫穷困顿。



无力保护珍贵文物，究其原因还是国力不逮。人民的生活尚处于贫困线下，哪有多余的财力顾及那堆“残墙瓦砾”。

路边穷人的高脚屋简陋杂乱，几块木板铁皮，几张椰叶塑料布便是他们的“遮风挡雨”之家。许多高脚屋连门都没有，从外往里望去，比家徒四壁好不到哪去。

高脚屋之周绿树之下便是垃圾杂物，蚊虫飞舞其上，污水环流其周。因为没有自来水，屋脚屋前摆放了许多收集雨水的大缸，一些高脚屋甚至不见有电线拉入。

接近城郊的马路两侧，一边是贫民窟，另一边是私邸大宅，一条路隔开了两个悬殊世界。

再看看景点周边乞讨的儿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伸出满是尘垢的手向我们讨要着糖果，一双双虽无邪却无望的眼睛看着让人心痛。

贫穷是世界性难题，中国也有许多让人唏嘘感慨的贫困乡村，但像柬埔寨这样，莫说边远地区，只在金边、暹粒周边就赤贫如此，还真是少见。

三哭国家治理无方。



柬埔寨的腐败在世界上是出了名的，海关人员公开索要小费（我们未给，面对索要小费的海官人员以“NO”回应），景区警察私下偷卖警徽。

据随团的柬埔寨地陪介绍，索要贿赂的其实又何止海关、警察，连学校的老师都会变着法儿向学生讨要好处。国家的脸面都如此腐败，柬埔寨治国之乱，定是我们这些到此一游的外人所难以想象的。

地陪导游说，柬埔寨人很怀念西哈努克时代。因为他，柬埔寨摆脱了法国殖民统治；因为他，柬埔寨从泰国人手里要回了暹粒省和马德望省；还是因为他，上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柬埔寨获得了十几年宝贵的和平发展岁月。

至于现任首相，依地陪所言，就是中国人说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一路上，地陪愤慨越南泰国对柬埔寨的掠夺欺压，惋惜H色高棉的屠杀使柬埔寨失去了大量知识人才，感叹连年的战争毁灭了柬埔寨的发展。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旅行结束时，地陪导游居然低声下气地向我们讨要剩余的饼干糖果。一个大男人，语言中只有沮丧，没有希望。人们对自己的国家没有了信心，这才是最可怕的。

离开吴哥的头天晚上，我们观看了当地一场名为“吴哥的微笑”的歌舞剧。

最后一瞥吴哥的微笑吧，那微笑褪去了神秘，跃升为鲜活，从沧桑的石头穿越百年变成了仙女舞面颊上的浅笑。

那微笑于我，只是邂逅，于高棉，却是深深的痛。

今天，我用相机轻松地留住了它的微笑，用文字随意地写下了我的感慨，几年后，我也许同样可以很轻易地将她遗忘。而在高棉，政府要靠这笑脸换取外汇，人民要靠这笑脸换零花钱。

想要永远留住这张笑脸，柬埔寨人还得伸手向外国政府，向慈善机构，向联合国要钱要物来维修。吴哥的微笑是祖宗留给他们的金饭碗，是他们换钱换饭的传世珍宝。

连路边乞要糖果的少男少女，也因为这张笑脸，才有机会羞答答地用中文向我们喊着：“姐姐漂亮，哥哥好帅。”尽管我们中的许多人早已年过花甲。

无风，却感时光从身边呼啸而过。生老病死的人，兴衰荣辱的运，谁能在时间中屹立不倒？ 吴哥窟，人们看见的是你的微笑，我听到的是你的哭泣。

哭文物流失，哭人民贫困，哭国家治理。那哭声，又岂独吴哥一地？暹粒一省？悲哉！吴哥之哭，乃高棉人们之哭，柬埔寨举国之哭。

旅行途中，看见路边一些国内援建柬埔寨的大公司的招牌，心中默默地祝愿：愿柬埔寨人民能借中国的助力，借一带一路的暖风，早日摆脱贫困，走上富裕幸福的道路。

仿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作：

兵戈连天几废丘，

吴哥王气黯然收。

百年庙宇坍林莽，

一抹斜阳坠石头。

人世不堪伤往事，

城郭依旧枕清流。

今逢半岛硝烟散，

故垒萧萧任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