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扣

笨笨熊

　　穿了十六年的衣服，终于破了，放在衣柜里一年多，一直没舍得扔。今天清理衣柜，还是决定把它扔了。

自己也不明白，一件破衣服，我为啥一直舍不得扔。确实，有些执着的情感，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要扔衣服了，我才知道，我舍不得的，居然是衣服上的盘扣。我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扣子裁下，放进了我的首饰盒子。

八九岁的时候，外婆教我织这种扣子，学会了之后，从来没有再织过。现在，全然不会了。外婆已去世十六年，以后，也没有人再教我了，这门手艺，估计也学不会了。

父母白手起家，我小时候，家里很困难。从我记事起，外婆对我们家，总是尽力帮衬；外婆对我妈，对我们，总是无微不至。她是典型的中国好姥姥形象。

我和外婆很亲密。每到赶集天，外婆都要弄点葱葱蒜蒜什么的上街卖。她总是先选一把最好的，留着。别人要是看上这一把，她就赶紧收起来，说："不卖不卖，这是留给我家鹰儿的。"

一到赶集天，我也会习惯性地朝那个外婆会出现的路口张望。外婆爱吃的东西，自然早就做好了，就等她老人家来。我们俩之间，已经达成一种默契了。

外婆小时候，家穷，曾祖母重男轻女，几岁的时候，就和比她还小的姨外婆一起，被赶出家门自讨生活，挨饿受冻。以前，一听外婆说起小时候流浪的事情，我小小的心，总想着，要是我遇见小时候的外婆就好了，我一定要把吃的和穿的，分给她。所以，一直以来，我对外婆表达爱的最直接方式，就是给她做好吃。看着她吃东西很香的样子，我心里特别满足，特别幸福。

外婆是得胃癌去世的。大概是小时候饿饭留下的后遗症，外婆一直有胃病。在胃癌发作之前，她曾患过骨质增生，行走困难。我带她到一个诊所里去买药，一大把一大把地吃，吃了效果很好，居然不疼了，不影响走路了。只是，骨质增生好了之后，没多久，胃癌就发作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药吃多了，伤了胃了，诱发了胃癌！

一开始胃痛，她担忧地对我说："鹰儿，我怕是好不起了。"我很坚定地告诉她："不会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看好的，我们一定把你看好。"那时，我对现代医疗技术十分信任。我陪她到乡卫生院输了几天液，确实好多了，外婆就嚷着要回家了。我估计，那时候，她是怕我花钱。

才回家几天，外婆身体就每况愈下。二舅舅着急了，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忙找个车，要把外婆送进城里去看。去县医院做胃镜之后，说的是十二指肠溃疡。后来怎么就医的，我忘记了。反正最后外婆回家养着了。二舅舅到处寻医问药，听说哪个医生的药厉害，就走很远的路，去弄一些来。

那时，我预产期快到了，出行的交通工具主要就是摩托车，实在是行动不便，就 一直没有去看望外婆。期间，我家先生去看过她几次。有一次，病榻上的外婆让外公拿出来两件小衣服，说是给我孩子准备的。看着两件小衣服，我不禁泪如雨下。等我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去看她时，因为无法进食，两个月的时间，她就瘦得皮包骨头！这与我最后一次见她时，肉嘟嘟的形象相差太远，让人无法接受！二舅舅大声告诉外婆，我来看她了。她吃力地睁开眼，看我一眼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几天，外婆就去世了。她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离世的亲人。我以"孩子太小，不适合去这种场合"为由，不去参加葬礼。事实上，我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好像，亲眼去见证了，我的外婆就没有了。

以后，每次上街，看到背对着我，戴着个白帽子，穿着蓝布大襟衣裳，矮矮小小的老人，恍惚中，都会觉得，那是我外婆。

很多年，我都会梦见她，梦见和她一起割猪草，干活，甚至，躺在一张床上聊天。而每一次在梦里相见，我总是对外婆说："婆婆，你看，我都给你说，你死不了的，你信不信？"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当初曾深信不疑的安慰她，"她会好的"，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会治好她的"，最终，却没有兑现，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愧疚吧。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年，我给幺外婆说起，幺外婆就大声"告诫"外婆，说，以后不许再来打扰我。还说，这样，太"亏"我"精神"了。我不以为然，总觉得，能在梦里见见，也挺好的。

直到有一年，我和先生一起，带着儿子，去给外婆扫墓。那时，她已经离世几年了。自那以后，就很少再梦见她老人家了。大概，是亲眼看过了她的墓地，自此，算是接受现实了吧。

好几次，都想写写关于外婆的事，然而，写了几行，就写不下去了。今天，看到这盘扣，就莫名地想起了她老人家，想起了跟她学盘扣子。

大概，那扣子里，也盘着我们之间浓浓的亲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