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耧斗花

轻舟时间

又见耧斗花

杨红峰

我的家乡，在从古至今都享誉盛名的紫团山区。在家乡，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夏日的傍晚，有俩姐妹到屋外上茅房。突然，其中一位感觉到腿上有针扎般的疼痛，用手一摸，竟摸到一只蝎子。顿时很生气，“竟敢来咬我，”随手把蝎子扔出去老远，边扔嘴里边念叨，“扔到你四十五里地以外去。”这姐妹俩就是神郊庙上的二仙奶奶，她们用自己的法力将蝎子驱逐到四十五里以外的地方。从此，以神郊庙为中心，方圆四十五地以内，人们不再受蝎子的侵害。

　　由于二仙奶奶的护佑，在我的家乡从没出现过蝎子，人们以这则故事为佳话，和其他关于二仙奶奶的故事一起，流传了上千年的时间。事实是怎样的呢？原来在家乡的山上，生长着一种草，这种草散发出独特的芳香味，以至于蝎子不敢靠近，村人给这种草起名叫“逼蝎子草”。由于在每年春季摇耧种谷的时候开花，又把这种花叫“耧斗花”。正是由于花草的生存和蝎子的生存环境相互排斥，才出现了“有草无蝎，有蝎无草”的自然现象。

　　小时候，跟着父母上地，地后岸的山上，随处可见逼蝎子草。初春时节，阳光渐暖，逼蝎子草芽破土而出，向上枝生出无数条茎干。等茎干长大一些，又枝生出细长的叶子，整株草看上去竟像一个倒立的圆锥体。暮春初夏，乡亲们开始摇耧种谷子，这时，逼蝎子草要开花了，便成为耧斗花。耧斗花的花蕾像一簇簇的火柴头，红彤彤的特别鲜艳。再过几天，白色的如黄豆粒大小的耧斗花竞相开放，红白相间，密密麻麻，点缀在山野间，这是一道只出现在家乡的靓丽风景。耧斗花不仅是山间的风景，也是孩子们的装饰品。小时候，孩童们会把耧斗花连花带茎采上，编成花环带在头上，在乡间小道上追逐嬉戏，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参加工作后，再没机会登上过家乡的山山岭岭，也再没见到了耧斗花，甚至关于二仙奶奶的这则故事也快被我遗忘了。这不，前几天，随几位爱好探索历史的朋友上了一趟家乡的山，在山顶驻足停留，蓦然间发现了久违的耧斗花，顿时兴奋之情油然而生。多亏是这个季节上山，不然怎能和耧斗花相遇呢？

　　同行的人，有两位没见过耧斗花，他们感到很新奇，竟然还有逼蝎子的功能？甚是怀疑。我给他们讲述了二仙奶奶扔蝎子的故事。

　　关于二仙奶奶众多的故事，虽然都是古人杜撰的传说，却总是有现实中存在的契合点，就比如二仙奶奶扔蝎子。古老的村庄，深藏在紫团山里，山谷中分布着葱郁的原始森林和名目繁多的奇花异草。村人除了种庄稼，就是以山为生，常年间在山里采挖药材。在长期的劳动实践中发现了一个独特现象，那就是此地有叫“耧斗花”的草，却没有蝎子。相反，离家乡几十里地之外则有蝎无草。我认识一位曾经当过厅官的长辈，说他的老家正好距离神郊奶奶庙45里地，他们村就有蝎子，他的母亲曾被蝎子咬过，疼了两三天才恢复过了。后来，这位长辈听说神郊附近有逼蝎子草，想移栽到他们村，用以逼走蝎子，可移栽后就总是无法成活。看来，耧斗花真是家乡的福花。

　　时值端午，在我国从南方到北方，过端午节有给小儿系香囊、家门前挂艾草的习俗，用以辟邪气、驱“五毒”、保平安。据说五毒指的是蝎子、青蛇、蜘蛛、蟾蜍和蜈蚣这五种有毒的动物，有一个成语叫“五毒俱全”，它的本意就是说这五种有毒的动物全都有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最不愿看见这些毒动物，甚至谈其色变，连说都不愿说起它们。在我的家乡，因为没有蝎子生存，人们不用遭受蝎子的侵害，驱“五毒”变成了驱“四毒”。少驱一毒，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从事其他劳动生产，就能产生更多的劳动价值。紫团山谷中，一直以来都演绎着二仙奶奶孝母思亲、卫国佑民的故事，人们把“有草无蝎”这一自然现象也归功于二仙奶奶的庇护，说成是二仙奶奶的功德，于是就有了”二仙奶奶扔蝎子”的传说故事。

　　神州中华，幅员辽阔，东西横跨五个时区，南北纵越三个纬度带，气候差异极其明显。土壤、地质环境各不相同，造就了我国的生态多样性和区域独特性，就像天山雪莲和甘陕川交界大熊猫，生存范围极其有限。紫团山在太行之巅，这里海拔1500米左右，也是体现生态独特性的极佳区域。一千年前，这里盛产的人参曾作为贡品进献宫廷，只是后来因多种原因而绝迹了。耧斗花似乎比人参的生存环境更为苛刻，分布范围更狭小，但它具有很大的毒性，不受采药人的青睐，以食草为主的牲畜也无视它的存在。又或者，人们为了保护可以逼蝎子的仙草福花，不会去伤害它，直到今天，耧斗花依然盛开在家乡的山岭上。

　　心血来潮，问了下度娘，耧斗花的生平是怎样的。度娘告诉我，耧斗花又名断肠草，学名狼毒花，其根、茎、叶含有大毒，人畜均不可食，但可入中药，有祛痰、止痛等作用。其根系大，吸水能力极强，可适应干旱寒冷的气候，可在贫瘠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成活，因此，耧斗花也被赋予顽强、坚强、坚韧的精神意义。耧斗花尚且如此，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就更不用说了。昔日的紫团山区，土少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百姓们长年累月与大自然抗争，与恶劣气候抗争，走出了通往山外的羊肠坂，挖出了可以蓄水的济旱池，留下了令人瞩目的文化遗产。

　　在家乡，还流传着一则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华夏始祖神农炎帝兴稼穑识五谷，他看到百姓得病又亲自上山采草药，帮百姓治病疗伤。神农炎帝尝遍各种草药以试毒性，在尝草药的过程中曾多次中毒，最后因尝断肠草而仙逝。家乡山上的耧斗花因其毒性大而被称作断肠草，难道神农氏所尝断肠草就是耧斗花？究其真相不得而知。

正是这种“有草无蝎，有蝎无草”独特的生态现象，才产生了不同区域的生态差异，才能体现整个生态系统的多样性，才能维系整个生态环境的平衡。就像一个人的成长，既要学会独立，又要懂得包容，独立方显个性，包容才能共赢。这种生态独特性，又衍生出独特的地域文化，就像家乡流传的二仙信仰，既独树一帜，又与周边文化和谐共生，吸引着方圆数百里民众的虔诚笃信。

完成于2022年6月7日

修改于2022年6月20日

刊登于2022年7月15日《上党晚报·大文化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