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小小说）

百慧

认识西西，纯属意外。

在渡轮码头，因时间还早，我决定把船票拍下来，发到我的微博上去。完毕，见一高个子男人站在身边，那身段，那长相，活脱脱就是姚明的大哥。许是见多了似我这般的眼神，他很淡定，冲我微微一笑，说：“你也有这喜好啊？”

正想朝他翻个白眼，转而想这漫漫旅途，能多个知音就尽量多个吧。于是，我立即展开笑颜，说是啊是啊，接着便闲聊起来。其实，说是闲聊，总是在我圈定的话题范围内。

是个晴朗的下午。从船舱向外看去，烟波浩淼，细碎的浪花轻晃着轮渡，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我的眼睛就不时地要眯起来，浑身无力，从里到外开始冒汗。糟糕，这么快就晕船了，心慌之际，手机上出现了短信：“你旁边有空位吗？我这就过去！”

短信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他的身影就赫然立在过道中，隔着两排的人，递过来一只塑料袋，说：“前面有好多人都晕船了……”

不知过去多久，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他的头竟然抵着前排的座位。原来，近2米高的男子汉，也会晕船啊，乐得我一下子清醒了。

来涠洲岛之前，朋友已替我在岛上订好了房间，也就是说我一上岛就有“家”可归，而西西没有。于是，我拍拍他的肩，说：“跟我走吧，有姐在，别怕。”

他抿了抿嘴唇，说：“指不定谁比谁大哩，咱一军人，什么都不在话下，还怕没地方住？”

万卿酒店位于涠州岛石螺口景区，四层楼，院子不算大，却很干净。一条小狗，见我们进来，从门厅里冲出来，围着我们转圈子。吓得我赶紧把脚搁到沙发前的茶几上。西西扫了我一眼，将小狗摁住，用手在它的身上来回地抚摸，然后冷不丁地拎住小狗，将它抛得远远的。我呆住，正想制止西西，岂料小狗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立马奔回到西西的脚下，一人一狗就这么互相逗着玩儿。

核完身份后，老板娘拿出一把钥匙，未及我开口，西西冲了过去，说：“再开一个，老板娘，再开一个房间。”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我们半天，隔着电脑又扔过来一把钥匙。

我和西西没有目标地闲逛。路两边种植的全是香蕉树，可惜香蕉基本上都是青色的。约摸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一个由石头堆砌，上书“国家地质公园”字样的地方，哦，原来这就是涠州岛的标志性广场。

路边，一个卖水果的老婆婆，身材小巧，戴着斗笠草帽，笑着指指竹筐，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一元钱，一把香蕉。”

“这么便宜啊。”西西蹲下去，随手拿起一把。“大娘，这附近有取钱的银行吗？”西西说。

“有啊，”大娘手一指，“沿着海边，向前，镇上有。”

于是向前。沿着海边，向前。风很大，浪花一阵又一阵，除了海面上的船只，除了路边飞舞的树枝，除了我和西西，触目所及，再不见别的移动的物体。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那个大娘不会骗我们吧？”

“不会的！”西西的口气，很有些斩钉截铁，“不会的，我相信她！”

“你凭什么相信她？我们都走了一个小时了，连鬼都没见着一个。”

“你凭什么怀疑她？再说，她干嘛要骗我们呢？”说着，西西在我面前蹲下，“过来，哥背你。”

我甩开他的手，说：“谢兵哥哥，我自己能走。”

撒开脚丫子，我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沿着海堤狂奔。

一只大黄狗猛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在我快倒地的时候，西西从背后拉住了我。

就这样，他将他的长手臂搭在我的肩上，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镇子，然后，他笑眯眯地站在了农村信用社的台阶上，再然后，他朝我歪一下嘴角，挤一下眼睛，进去了。独留我，慢慢平息一颗乱跳的心。

西西来北海，原是替他姑来收拾房子的。姑不是亲姑，只因西西父亲病重时，她跑前跑后地照应着，一年后母亲又病重，还是姑忙前忙后地在照应。那时，西西正在西安某高校读研究生。苦闷之极，便学做女红，将思乡之情借着一针一线排遣。这次，姑要卖掉房子，前往定居加拿大的女儿处。所以姑一个电话，西西就立马从东北飞了过来。

“你把一年的探亲假全部请上，那你这一年就不能回家了。后悔吗？”

“不后悔！人啦，要有感恩的心。姑对我家仁，我就要对她义。告诉你一个秘密，姑曾经想要我做她家的女婿，我没同意。”西西笑了，很开心的样子。

“哎呀你要是同意，就可以跟你姑一起出国了。笨啊，你！”我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西西握住我的手，嘻笑着，说：“我要是聪明，现在还能陪你坐在这海堤上，听海风，邀明月吗？”

对此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抬起头看天上的一轮圆月。

后天就是中秋节了，而我，却一个人飘到涠州岛上，发呆，闲聊。

“一二点鸥帆，三四片浪花，五六声笛鸣，七八个背影，九十条乡路，处处是世外桃源，不忍离去。”看着黑黝黝的海面，我随口吟出了几句。

西西两手一拍，说：“我也来接个。嗯听好，”他将手放到嘴边，故意咳了几声，然后闭了眼，摇头晃脑地念了出来：

“不要这多人，不要这多楼，不要这多喧嚣狂躁，静静地，一片海，两朵云，三五只水鸥，七八点帆，守着滩儿，听着风儿，慢慢走來，慢慢走去，走在天上，走在云中。”

天，一个军人，竟然有这份才气！尽管海浪阵阵，我还是听见了内心深处有个细微的声音在发芽。

“哎，你总是一个人走天涯，说说，你在路上的最大心愿是什么？”西西用肩撞了我一下。

“艳遇！可惜，本小姐一次也没撞上过，唉！”我故意叹了口气。

“这好办，我来替你圆这个心愿。”西西的语调，比之前降低了八度。

“你？”我看着他，迟疑片刻，说：“没感觉！”

“哦，太悲哀了！当然，人间正道是沧桑。”西西耸耸肩，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说：“没想到咱俩能聊得来，要不今晚就开一个房间吧，如何？”

我斜了了他一眼，站起身，跺了跺有些麻木的双脚。

回到酒店，老板娘告诉我们，因为住宿的人太多，她已将我们的行李并在一处，后面的几天我们就住一个房间了。

我和西西面面相觑，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二楼，打开房门，果然，西西的行李蜷缩在地上，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