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花儿(二则)

高海平

<p class="ql-block"> 树上的花儿(二则)</p><p class="ql-block"> 高海平/文</p><p class="ql-block"> 说起花儿,人们通常会想到牡丹、芍药、月季等灌木花儿,这些花儿受人喜欢的程度非常高,很多城市公园里专门辟有牡丹园、芍药园、月季园供游人参观欣赏,尤其牡丹被誉为国色天香。我所处的太原市,有个永祚寺,寺内就有明朝的牡丹,至今已经几百年了,依然在绽放。还有一种花儿就是树花,比如杏花、桃花、梨花等也被人所喜欢。</p><p class="ql-block"> 牡丹为代表的灌木花儿以绽放为目的,每一朵花都是那么得大,那么得娇媚,那么得赏心悦目。尤其是这些年来,园艺师们为了追逐大众的欣赏趣味,培植了各种各样颜色的花儿,可谓姹紫嫣红,目不暇接。桃花为代表的树花,并不以绽放为目的,它是以结果为旨归。山西有首民歌《桃花红,杏花白》,歌唱了桃花、杏花与人类的亲密关系。我之所以先说这两种花儿的不同,目的是写我家楼下的两种树花:梧桐花和枣花。</p><p class="ql-block"> 梧桐花</p><p class="ql-block"> 楼对面,有几棵梧桐树,大小不一。大的高达十几、二十米,有庞大的树冠。小的也有十米左右,细瘦苗条。这几棵大小不同的梧桐树,品种不一,平日里看不出来,开花时却大不同。那棵大树开的是紫花,紧挨的一棵开的白花,由于离得太近,我误以为是一棵树开出了两种花,甚为诧异。还专门到树下端详仔细,的确是两棵树,只是离得近。另有一棵树的花也是紫色,不过要比那棵大树的花更鲜艳,还有一棵开紫花的只是大同小异罢。几棵梧桐树的花,呈现了三种不同的颜色。</p><p class="ql-block"> 梧桐树的花开了足足半个月了,一树繁花,满院子的香气,像是洋溢着一场盛大的花事。满树枝的花朵像一支支小喇叭,似乎在吹奏着春天的乐曲。梧桐叶为了给足花朵的面子,一直没有出场。尤其是那棵大树,连一片嫩叶也还未见长出,倒是几棵小的树,几支细枝长出了绿色的叶芽,与花朵共同演奏着春天的交响。</p><p class="ql-block"> 梧桐树把花事作为一场重要仪式,进行隆重铺排的做派刚好跟洋槐树相反。洋槐树是先长叶子,当叶子完全弥漫了枝桠,一派绿色葱茏时,槐花才羞人答答地从叶子中间露出头来。早年看到的洋槐花是白色的,现在冒出来很多是粉红色的。洋槐花作为美食是人们争相采撷的对象。不管是市民还是农民,看到洋槐花盛开,纷纷出动,即使公共场所,也会不管不顾地伸出欲望的手臂。城市的公园里,在管理人员不断逡巡下,还会时不时地发现折断的槐树枝在树干上耷拉着。</p><p class="ql-block"> 梧桐花没有洋槐花那样的荣耀时光,它的一树繁花似乎为了炫耀,别无所长。不管是不是真心在炫耀,反正梧桐树的高大、花期的漫长,迎来注目是必然的,我家楼下的几棵梧桐树,出门即见,把跟前的楼房比得也黯然失色。</p><p class="ql-block"> 每天看着梧桐树,想着那紫色的花朵,便琢磨着其中所蕴含的一些事情。我们不应该把梧桐的花朵视为无用之物。是的,它不像槐花那样被人当作美食,仔细想,难道只有吃才是美的吗?吃是最基本的口腹之欲,属于美,不过生理层面的浅层需求,真正的审美价值应该是在精神层面。我想起古人所说的那句话:栽的梧桐树,凤凰自然来。境界立马提升了很多。为何只有梧桐树,才能引来凤凰,而不是别的树?这跟梧桐花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呢?回答应该是肯定的。</p><p class="ql-block"> 还有,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桐叶封弟的故事。相传,周成王和弟弟唐叔虞玩耍时,从地上捡起一枚桐叶,剪成珪形,承诺把唐国交给弟弟管辖。后来,唐叔虞真的成了唐国的国王。虽然这是个传说,为什么又是桐叶而不是别的树叶呢。</p><p class="ql-block"> 不管梧桐树能否引来凤凰落脚,也不管桐叶封弟的故事是真是假,几千年前人们对梧桐树有了一种美好的寄托,这种寄托是梧桐本身的修为所致,这一点毋庸置疑。</p><p class="ql-block"> 古代文人多用梧桐作为意象,写了很多诗歌。比如《孔雀东南飞》中的:“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虞世南的《蝉》也写到了梧桐:“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声⾃远,⾮是藉秋风。”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句:“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李煜有诗云:“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等等。好多诗人都在使用梧桐作为意象,借景抒情,借物言志。</p><p class="ql-block"> 梧桐不仅花色迷人,树叶硕大,既能引来凤凰,又能桐叶封弟,还能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意象。从物质角度讲,梧桐的木质也是非常的绝佳,木质轻,花纹美。民间打家具时,桐树是打立柜、做箱子的不二选材,非常具有面子形象。立柜、箱子都是不吃重的家具,适合放一些衣物之类的物品。新娘出嫁时,父母必然要请木匠打两只桐木箱子作为嫁妆陪送过去。新娘把自己心爱的细软放进箱子挂上锁,陪伴自己很长时间。这时候的桐木箱子已经有了象征意义,它代表的就是娘家人。</p><p class="ql-block"> 楼下的几棵梧桐树,一直占据着我的意识空间,时不时地到树下蹓跶,看见满地的落英,丝毫不减树上的繁花。它是在渲染一场盛大的花事,它真的是渲染花事吗?</p> <p class="ql-block"> 枣花</p><p class="ql-block"> 隔壁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数丈高的样子,树冠抵到了我住的楼房的二楼廊道。秋天时,一树的红枣总是惹我每次多看它几眼。红枣的繁密程度超过我的预期,密密麻麻的,争先恐后往枝叶外面探望,像淘气的孩子。果实绿色时,与枣叶颜色相同,基本上无法引人注目,只有那一张张笑脸变红时,才发现满树都是红艳艳,枣的颜色和枣叶的颜色形成对比,这种对比,烘托了枣果的主角地位, 这才是枣树应有的样子。是啊,一棵枣树,在人们的印象中就是为了结果的,否则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从何谈起呢。</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实用主义者的价值观,一棵枣树除了结果,难道就没有别的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吗?有的,只是往往被人忽视。</p><p class="ql-block"> 初夏时节,我从二楼的廊道走过,无意中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放慢了脚步,把这种香味在脑海中回味了再三,扭头把目光投放到隔壁院子的那棵枣树。枣花,枣花的香味。多么熟悉的味道,湛绿的枣叶在阳光的照射下,舒张着,一只只的叶片下金黄的枣花一行行地排列着,有多少只叶片,就有多少只、甚至更多的枣花。数丈高的一棵枣树,有多少枣花在阳光下绽放啊。它只是不显眼,不张扬,因为它那么小,那么卑微。枣花的密度大,数量多,味道特别香。人们首先感受到的是枣花香味,然后才会关注它的存在。不像有些花朵,形状夸张,色彩艳丽,先声夺人青睐,枣花不是这样的,它先是用香气浸人心脾,再捕获你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多次观察过枣花,就是因为它的香味留住了我的脚步,不得不凝视。那么小的花朵,甚至都不好意思在“花”后加上一个“朵”字,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无法去形容和描绘。让我想起生长在南方的桂花。桂花分金桂、银桂,也是小如米粒,也是奇香无比。它是在秋天开花,其芳香迷人,被聪明的糕点师奇思妙想地加进了面点中,从而有了桂花糕之类的点心,这是桂花在实用主义角度发挥的最大应用价值。而枣花就不同了,它的芳香不让桂花,这不是它的真正目的,它最终目的是结出硕大的枣果。</p><p class="ql-block"> 古人也留意过枣花,宋代王溥写过一首诗《咏牡丹》:“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直接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牡丹给PK掉了,高度赞美枣花和桑叶。枣花虽小,能结果,桑叶虽柔能喂蚕,把中看不中用的牡丹,狠狠地贬低了一番。其实,二者不能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毕竟不是一种类型的花儿。正像一句流行语所云:我负责貌美如花,你负责赚钱养家。牡丹就是前者,枣花属于后者。清朝的袁枚写了一首《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诗人也把苔藓和牡丹做了比较,他跟王溥不一样,王溥贬低牡丹,只开花不结果。他写苔藓虽小,也要像牡丹一样开放。着重点不一样,他歌颂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抛弃身份积极成长的坚忍不拔的毅力。两位诗人都写到了牡丹,牡丹在诗人的笔下是个衬托,是个影子,真正的目的是赞美枣花和苔藓的品格。</p><p class="ql-block"> 世间的花木无数,不管是草花、灌木花,还是树花;不管大花还是小花;不管牡丹、还是梧桐花,还是枣花,还是桂花,还是苔藓,都各自按照各自的规律生长着,绽放着。有的盛大,有的卑微,有的妖艳,有的朴素。有的繁华一世,最终花开花落了无迹,有的不张不扬,待到秋来果满枝,子子孙孙无穷匮。人类如何看待它们,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自由自在地生长,它们不属于人类,只属于大自然中的一份子。人类喜欢或不喜欢,都不影响其自生自灭。</p><p class="ql-block"> 人类多情,尤其是文人墨客,从不被无情所恼,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倾注一腔热情,讴歌之,赞美之。枣花,春天万木葱茏万花盛开时,它还在沉睡,万花开过后的初夏,才默默地绽放枝头。它不争春,不出风头,不炫耀自己的美丽,秋天硕果挂满枝头才是它的理想,这种劳模一般的花儿怎么能不激起诗人的热情呢。</p><p class="ql-block"> 我想到了那些朴实不华的人,默默做着不被别人注意的事,而这些事又是必须有人去做的。枣花的香是那种踏实得不让人心慌的香,闻过它的香,才能感知到生活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2022.6.1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