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李伯娘

时光无声

　　八岁那年，有一段时间，我吃不下饭，人便变得面黄肌瘦。本是好动的我，话也懒得说，步也懒得挪。

母亲心疼我，尽管家里穷，还是变着法儿弄点好吃的给我吃。馋猫似的我，仍不想张口。

我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母亲心急起来。大队的“赤脚医生”，时不时被父亲请进家来，说不上名字的小药粒，总在母亲的“威逼利诱”下被我艰难地吃下。

小药粒吃了不少，我那蔫茄子般的状态丝毫不见好转。母亲对父亲说：这崽，你怕得带他让医院看看。父亲赞同，但说现是农忙，过几天去。

那天，堂伯娘来我家，见我那副无精打采的样，便将我拉到身边，上上下下地看我，顺口说道：这崽，怕是走胎了？

一语点醒了母亲。母亲当即决定带我去看李伯娘。李伯娘住相邻的大兴大队，与大姑妈是一个生产队的。方圆几十公里，没有不认识李伯娘的人。

李伯娘五十几岁的人，个头不高，常年背个药箱在乡间行走。李伯娘不是医生，是接生婆。那些年，乡里人养崽，大多在自家养。老家人讲，养崽人是“灯火命”，风吹便熄。如请了李伯娘接生，保你母子平安。

李伯娘当接生婆从未失过手。于是，李伯娘有很多传说，神乎其神。说是李伯娘遇到难产的养崽人，便会走出屋外，面朝东方，念念叨叨。养崽人的疼痛便会减轻，养崽也变得顺利了。她是养崽人的精神支柱，保护神。同时，李伯娘看小孩的疑难杂症也是手到病除。

邻居家不足月的小孙子两天只哭不吃奶了，全身成了黄色。大人们知道，这是发“七子风”了。速速请来李伯娘。李伯娘接过小孩，解开襁褓，用小孩母亲的奶水抹遍小孩全身，轻轻搓揉，颗颗小黑刺便露了出来。李伯娘心细，将小黑刺一棵棵拔出来，慢慢地，那小孩的哭声便越来越大。几岁的我，与几个玩伴不谙世事，站在李伯娘身边看着稀奇。

我“走胎了”，去看李伯娘肯定会好。我跟母亲说，我自己去。母亲不放心，不松口，但我很坚持。母亲后来同意我一个人去，但千叮咛万嘱咐我，路上不要玩水，直接去大姑妈家，让大姑妈带着去看李伯娘。其实，我心里的打算也是叫大姑妈带我去。要不然，借我个胆我也不敢一个人去看李伯娘。

跨出我家门槛，便看得见大姑妈家。说起距离，不到一公里。那是下午，蔫茄子般的我，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到了大姑妈家。

大姑妈笑盈盈地将我迎进屋，但见我面黄肌瘦便心疼起来。拉着我的手挨着她坐下，便问起了原由。我一一作答。

大姑妈拉着我的手跨进李伯娘家门槛，还未落坐，李伯娘说道：“元嫂，侄儿这几天不吃饭是不是？”“是啊！”大姑妈回道。“走胎了！”李伯娘告诉大姑妈。这个李伯娘，真是神眼，没挨着我便全知道了。

我在李伯娘对面坐下，大姑妈站在我的身后扶着我的双肩。我在心里鼓励自己道，大姑妈在，靠山在，不要怕！我知道，走胎了，是要针戳的。

李伯娘将一瓶装有药棉的酒精和一个黑色小布包放到桌上。她先打开酒精瓶，然后打开小布包，里面有针有线。李伯娘拉住我的手，在我的十个指头的指尖涂了点酒精，然后选了一根不大不小的缝衣针，对着指尖便戳了下去。

好疼！我想哭，母亲不在身边，我只好忍了。

李伯娘用针戳过后，只见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指头由下向上进行挤压。真是奇怪，我十个指头，没有一个被挤出血来。出来的，全是像南瓜冒出来的黄色的、浓稠的液体。一个指头出来的液体有如黄豆般大小。

李伯娘用药棉揩干净我指头上的液体，用黑色的缝衣线做了两个线圈分别套在了我的两只手挽上。套前，李伯娘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对着线圈吹了一口气；套后，李伯娘叮嘱我，这线圈由它自己掉，侄儿你不要去扯它。我点头应答。

“好了！元嫂。放心！侄儿明天就吃饭了。”李伯娘对大姑妈说。“那就好，辛苦你老人家了！”大姑妈客气道。“老弟该骂，侄儿走胎这么严重，才想起来看！”大姑妈听李伯娘这么说，便对着我道：“回去告诉你爸，我跟李伯娘在骂他，晓不得痛崽！”我看着大姑妈笑，不置可否。

大姑妈家的生活比我家的好，表哥表姐全在外面工作。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大姑妈便叫我吃晚饭了。

离开大姑妈家，大姑妈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玩水，叫我直接回家。我走出了好大一段路，回头，大姑妈还站在田埂上看着我。

看了李伯娘，我的食欲慢慢地有了恢复。没过几天，我便活泼乱跳了。

科学发展，社会进步，如今的医疗条件与那些年比，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由此，一些真真假假、有用无用的民间偏方已少有了传承人。

（写于2021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