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焦虑

可梅

　　其实，当我键入这个标题，我都不太确定我是否真的走过了焦虑，我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抑郁还是焦虑，因为偶尔我也还想哭，一种无缘由的哭；偶尔也会因一件细如发丝，轻如鸡毛的日常琐碎唠叨不休；偶尔也会因看到一些世事无常，人间疾苦，头皮发麻，恐惧不安；更会因一句他人突如其来的委屈或不解，而精神崩溃，心绪难平，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我走过了焦虑，因为我清楚知道自己不再是脑壳发晕，胸闷干呕，躯体疼痛不已；我不再是辗转反侧，梦魇连连，彻夜难眠；我不再是厌倦三餐茶饭，味同嚼蜡，哽喉难咽；我不再是关门拉帘，不想见到阳光刺眼，不愿听到动静叮当；不再是害怕人头攒动，嘈杂喧哗，心悸不已……。

可是回首起那段不堪的日子，细数，才知悄然间，已走过了六个春秋冬夏。六年的寒来暑往，六年的物换星移，六年的爱恨情仇，六年的物是人非，六年的荣辱贫富，六年的人情冷暖，眨眼之间，早已是过往云烟。感谢苍天眷顾，感谢丈夫不离不弃，感谢爹娘劳苦牵挂，感谢姐弟妹一路加持，感谢儿女孝心满满，感谢贵人慷慨相帮，推荐引路，解忧定药；感谢医生医者仁心，药到病除……六年来，从风雨飘摇到艳阳高照，这一路走来，如今想想，除了不易，还是不易。忆不起多少个不眠之夜，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我，一遍遍默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宽恕我之前犯下的所有错误吧！保佑我没病没灾，快快好起来。在那段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我一直坚信，一定是自己罪孽深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不然为何要受如此这般折磨，終日坐立难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万般憔悴。那段日子，百无聊赖的我已不想下楼，更无心四处闲逛。我也曾站在异乡出租房“家”的顶楼上，望十字路口，车辆穿梭，人来人往，叫买吆喝，无比羡慕那些三三两两，匆忙且轻快赶路的人们，那份慵懒，那份随意；我也曾倚在阳台，羡慕日暮黄昏，街边緑化带树上，叽叽喳喳的百鸟归巢，那份开心，那份热闹；我也曾在万家灯火亮起之时，看霓虹闪烁，听交警鸣哨，等候下班归来的儿子，那份幸福，那份得意。可我也真真实实曾在痛苦不堪，万念俱灰时萌生过一跃而下，来个无牵无挂，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一了百了，可我能么？当然不能，刚刚入职上班的儿女，还在憧憬异乡打拚，能有个遮风挡雨的新家。我也清楚地知道，忙于上班的儿子是抽不开身去实地看房，考察打量的，如此找房子的重担，无疑就落在我和丈夫身上。

于是手机下载链家，找中介，每天搜集房源资料，察看小区座落位置，了解周边配套，比较户型、面积、朝向、价位，从二手楼梯到旧电梯房，再到还要等待二年的期楼房，整整一年，在周旋，在寻找，在比较，在思考。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算不上一件多难的事，可对于初来乍到，身处异乡的我们，人生地疏，更何况一平方一万多的价位，属实让我们揣揣不安，深感囊中羞涩，更不要说对正处身心疲惫，焦虑症发作的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拖着一双似灌了铅的腿，压抑着分秒都想呕吐的胸闷，兜里紧揣着弟弟白纸黑字写给我的十多条“买房攻略”，牢记着弟弟交代过的话：你看如果对得上号就打勾，勾打得越多，分数越高，分数越高性价比就越高，这样就能找到好房子。靠着有弟弟这个精神上，物力上的坚强后盾；靠着总想让儿女，走出大山去往繁华都市，放飞梦想，自我成长的多年夙愿，一天天一趟趟，我和丈夫跟着中介奔波去看房，选房，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滋味，刻骨铭心，終身难忘。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三百多天，整整一年里的无数次，奔忙辛劳，終究没被辜负，不会付之东流，在一个寒风萧萧的冬日夜里，我们一家如愿以偿，气派辉煌的售楼中心圆桌上，儿子握笔签字的那一刹那，定下了余生为我们遮风挡雨，从此无法割舍牵挂的那个家。

　　那晚，我们一家真心邀请，早已错过晚饭点两位链家中介，共进晚餐，感谢他们一年来的兢兢业业，毫不厌倦，可惜，他们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破费，最終还是婉拒了我们。善良有大爱的弟弟给他们打来电话，再一次表达了感谢之意。那晚，虽说是万分兴奋，情绪激昂，但是恰似，一个人连续驾车数百公里，終于到达目的地，停下来时的疲惫不堪，心力交瘁，我毫无食欲。见我吃不下，儿子仅仅是要了一锅白粥，一盘盐焗鸭，一碟潮汕咸菜。回到出租房的家，那一晚，我和丈夫，泪湿眼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是操劳半生的辛酸忍辱难忘？是感恩姐弟妹的一路无私扶持？是慰籍如今一双儿女的成材懂事？是了却一桩心愿后的激动不已？我想都有吧！酸甜苦辣咸，万千滋味，百感交集，也从此多了一个，我人生中重要的日子：2018年11月10日，买新房。可也就在自己刚刚卸下重担之后，身体却彻底垮了，一个月后在大姐，弟弟的帮忙，关心，带看下，在广州的珠江医院，我确诊出焦虑症。

从2017，农历的正月十二那天的天旋地转，呕吐淋漓，到2018阳历的12月10焦虑症的确诊，我经历了从未体验过的暗无天日，生不如死。二年间，忘了上多少回医院，找了多少位医生，绕了许多弯路，也遇见过庸医，花了不少钱财，也消耗了本就虚弱的体力。可是，这仅仅是冰山一角，2017年，先后我痛失了四位亲人，我婆婆，大姑丈，表弟，外婆。2018年7月，在我婆婆离开后的一年，九十一岁的公公也撒手人寰，去往了天国。记得公公出殡那天，操场上锣鼓喧天，哀乐悲嚎，人声嘈杂，实在无法支撑身体，在孝间守灵的我偷偷溜回家，我只想歇一会，就歇一会，待会好重作精神，送公公上山，走完他人生最后的一程。可是没料到丈夫的妹妹，我小姑子却随后找回家来，说没看见在我孝间守灵，质问我为什么？明知理亏，明知她未必相信，我也只能解释说，我不舒服，想睡一下，待会就出去。

两年间，我和丈夫先后服侍瓜熟蒂落，油尽灯枯的公婆，虽不敢说有多细心入微，但也说得上尽心尽力，两年间，我拖着一身病体，和丈夫帮公婆物色找地，修建了石板墓地，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相逢相伴，千年万载，无风无雨，永不孤寂。可是，纵使这般，无数的日子里，我也常常自责，想若不是我一身无端的疼痛不适，心力交瘁，或许我会帮他们找个好医生，或许我会坐下来，和他们多说会儿话，或许我会买，会煮多些好吃的水果饭菜，或许他们能等到孙女出嫁，孙子入娶，或许他们能坐上孙子的新车兜兜转转，看我们入住新居，可是人生哪能有这么多的“若”？正如那句：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无论如何选择，都会留下遗憾。每每伤神唠叨起，丈夫便会一旁宽慰我说，别去想了，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命吧！

今天想来，是什么样的毅力支撑着我走过这两年的风雨飘摇？是什么样的火焰，温暖炙烤着我降至冰点的心绪？我想是责任，是担当，是家人悄无声息的爱，是儿女满满的孝，是一桩桩尽心的交付，是一件件得偿所愿的了却。

　　当确诊是焦虑症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困绕我整整两年的疑惑，終于尘埃落定，离开广州看病，入住酒店的最后一晚，吃下医生叮嘱开出的药，我一觉睡到天亮，尽管此时已是寒风凛冽的大雪时节，可我心里却是温暖如春，我坚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我们一家也会在两年后入住新居。忘不了那天上午姐姐和妹妹护送我和丈夫返程回“家”，忘不了姐姐给的一大袋鱼胶，人参等补品，姐姐叮嘱我平日里，看些开心搞笑的视频小品 ，看看喜欢有趣的书籍，多下楼走动走动，喝喝早茶，逛逛超市，也正是那个时候，姐姐教会了我如何写美篇所有程序。于是，便有了我第一篇错別字百出的文章：外婆，我想您了。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不觉又走过匆匆数年。不敢间断，听从医生叮嘱，吃药二年，如今停药也将近两年。从吃的药有激素原因引起，肥胖上升至一百三十多斤，到如今停药又恢复到之前的一百一十多斤，不经意间 ，一抬头，半生已过。这些年下来，焦虑不但没有摧垮我，相反，我的航船慢慢停泊靠岸，如今已是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承蒙时光不弃，感谢岁月带我一路前行，感谢弟弟千金难买的情感梳理，智慧指引；感谢丈夫细心照应，如影随形；感谢我家狗狗来福，左右陪伴温顺忠诚；感谢我种下的花花草草，葱笼挺拔，美丽温馨；感谢柔柔音乐，疗愈我伤口，洗刷我心灵……

　　说句心里话，真心庆幸，让我此生尝试了一回焦虑，那种滋味，有如坐过山车时的惊心动魄，有大雨滂沱时的万分狼狈，有走在渺无人烟，茫茫沙漠里，却找不出一滴水源时的绝望透顶，有掉进冰窟窿时，寒彻筋骨的心如死灰……，真心庆幸，上天悯惜，让我走过了焦虑，从此，让我从原来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如今的，看山依然是山，看水依然是水。

很喜欢的一句话：昨天是历史，明天是个谜团，今天，是天赐给的礼物。我也很喜欢木心先生的那句话：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一草一木，一悲一喜都有来处，所以，所有人跟我讲过的话，我都当作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