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的白玉兰

张传桂

　　

霭淡烟轻的六月，是白玉兰花盛开的季节。

细雨霏霏，玉兰初绽，会让人生发出一种美好的情愫。我每次从玉兰树附近走过，总会循香而去，有点情不自禁。然后，上身后仰，昂首抬头，会从内心惊叹，秀木参天，冠盖宛如云团，气势雄浑，生机盎然。蓦地，几滴清凉落于脸庞，清丽绝俗，淡淡幽香，是晶莹的雨滴，是飘香的花片，是带雨的白玉兰！

我真正认识白玉兰，是在前线电台的驻地秀山。1978年3月，我近而立之年时，从野战部队调入前线广播电台。这是我军旅生涯的新起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真可谓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们一起调来的几位编辑，都没有单人宿舍，暂住在警卫排的综合楼。我与徐新友，李执泰，杨万青四人合住一个大房间，右边挨着警卫排和驾驶班的战士宿舍，左边房间是暂住这里的老同志王执荣。王执荣是技术部的副主任，1947年入伍的老革命，我的同乡，山东省博兴县纯化村人。他拉的一手好京胡，京腔也唱的好，经常在房间自拉自唱。我们有空闲时，就会到他房间听他拉京胡。大概是受老王的影响，我开始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分配在评论科任编辑，开始时没有专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上班只能打游击，哪位编辑有事没上班，就坐在他的空位上编稿子。或者是，就在放罝资料的条桌上编稿。即便是这样，却毫无怨言，工作热情高涨，晚上经常在办公室加班加点，灯光经常亮到深夜。进入夏季时，我搬入了9号楼，拥有了自己的单人宿舍，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桌。那叫做五斗柜，实木打造，腊壳髹漆，质朴大方。端坐于桌前，拈起一支狼毫，吮墨运笔，那种感觉真的是很惬意。

这天夜里，我从办公室回宿舍时，刚出编辑部办公楼大门，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玉兰花香。在那个仲夏的夜晚，在柔软的微风细雨当中，办公楼前的玉兰花绽开了。应该说，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真切的感受到玉兰花的幽香。它是浓郁的，又是清淡的，在清凉的，有着微雨的夜风当中，直沁心脾，几许凉爽，几许甜意，让人如醉如痴。

　　一天傍晚，新雨初歇，夕阳晚照，空气里弥漫着凉爽与清香。我与同科室的杨万青等人步出电台大门，沿解放溪散步。在走近桥头的时候，但见有一少女迎面而来。她身着碎花短衫，肥而短的黑色裤子，齐耳短发，手携竹篮，低头额首，面露羞涩。就在我们与那少女擦肩而过之际，我似乎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只见少女的耳边发际，簪有一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那原本羞红的脸庞，漾溢着纯真而又灿烂的光芒。

就在这时，同行的杨万青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那位女子，对着我们赞叹说：太美啦！好一幅《少女簪花图》！真可谓“此景只能天上有”啊！如果再来几句闽越小调，那可就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啦！说罢，他不无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杨万青酷爱诗歌散文，与我是战友加文友，我们俩经常在一起谈论诗文，有时直到深夜。他性格开朗豪放，有时甚至是狂放。他说他最崇拜的作家是杨朔，杨朔的《雪浪花》等文章，他都能背诵下来。当时，他还没有成家，就对我说，将来有了孩子，不论男女，就起名为杨小朔。果然，后来杨万青的女儿出生，真的就叫杨小朔。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事，走着走着就淡了。可是，有些经历却会随岁月的流逝而愈发清晰。几十年过去了，我刚调入秀山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一个雨后的傍晚，我们在秀山解放溪边遇到的那位花季少女，少女耳鬓那朵带露的白玉兰，至今依然存留在我的记忆里边。

　　后来，读到了唐代诗人李贺的《大堤曲》，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妾家住横塘，红纱满桂香。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莲风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红纱衣衫，青云发髻挽起，明月簪花耳饰，莲风轻轻吹拂，江畔一派风光，簪花女子立于大堤之上，挽留即将北去的情郎，好一副纯情女子的感人形象。

　　宋杨万里有《白兰花》诗：“熏风破晓碧莲苔，花意犹低白玉颜。一粲不曾容易发，清香何自遍人间。”盛夏的拂晓，晨光熹微，和风轻拂着一树碧玉。翠绿的枝叶间，洁白如玉的白玉兰，似开未开，含苞待放， 像少女一般含羞额首。

　　宋人无名氏小令《咏含笑花》也颇为动人:“笑靥含羞藏碧叶,为谁娇? 长随茉莉展轻绡,伴良宵。”白玉兰又名含笑，《草花谱》这样记载：“含笑花开不满，若含笑然。”其笑靥如花，娇羞脉脉，如可人的山乡妙龄女子，与美丽的茉莉花一起盛开，芳香四溢。

　　清玉兰，淡茉莉，庭院的紫丁香，阶前的夜来香，还有如织的丝雨，似鼓的蛙声，间有流萤星星点点，这就是福州秀山的夏季，这就是夏日里秀山营区的夜晚。

细数下来，我已经十年没有去过秀山了。如今，秀山的白玉兰也在细雨中绽开了吧！但愿她眉眼如初，花开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