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浮生若梦

天涯客

知青往事——浮生若梦文章/天涯客前言有些事平平淡淡似不值一提，可却能给人永恒的记忆，浮生若梦，就如同弯弯曲曲的小河流水一去不复返，永逝不回头，诚可谓落花流水春去也，换了人间……01我们插队小组有一位老知青号浮生，平日里喜欢开点玩笑，他腹中文墨不多却偏爱咬文嚼字，常常有一种酸不酸、咸不咸、苦不苦、涩不涩的味道，他的话语有点个近似黑色幽默，但又不像，那风趣兼有肉麻的感觉似乎是他有意而为之。浮生与邢燕子大约同时代人，在农村呆了九年，他生着一头乌亮的卷发，目子形脸瘦长，有时头发畜养得老长，但也不像我们长发时那样蓬头垢面，而是长发紧紧的裹夹着那张瘦瘦长长的脸，显得顽皮而又机灵。隔壁村子里插队小组有个调皮的知青常常看着他这模样忍俊不已，总是笑得前仰后合，开着玩笑招呼大家:“嗨，你们瞧瞧，他家伙这张长瘦脸让卷发这么一裹，远远看去活像个鸡巴！”浮生听了也不生气，嘿嘿一笑，然后自我解嘲道:“我的雄性激素旺，英雄本色，英雄本色哇！”有一回浮生去河边洗衣服，折腾了半天后挎着一篮子衣服，手里摔着自己的一条裤头仰面朝天的嘻笑着，一进门就嚷嚷着我们过来，我们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七八个知青迅速把它围拢个水泄不通，我们迫不及待的询问，发现什么了，难道逮到鱼了吗？ 他嘿嘿一阵坏笑然后不紧不慢的说到:“我刚刚在河边洗衣裳，忽然来了灵感诌了一首诗，你们想听不？”众所周知，乡下的文化生活是异常贫乏的，于是我们异口同声的答到:“想听,想听，快讲讲听听！”“听好了”浮生得意洋洋的卖着关子，抑扬顿挫、摇头晃脑的朗诵起来:“儿啊、儿啊你慢慢游，莫让石头碰破了头，别怪你爸心肠狠，只怨你妈太难求。”我们听了一愣，随后即明白这是什么打油诗了，其中一知青心直口快:“啊哈，你昨晚跑马了吧？”浮生也不讳言，觍着脸皮高声笑道:“哈哈，福尔摩斯，那里是跑马啊，分明是马跑啦！”紧随着大家一阵傻笑散开了去，独有浮生没走，一人不慌不忙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出门凉衣衫去了…… 02有一个深秋季节，我们应隔壁知青小组之邀过去吃白饭吹牛，一群八九个下放知青晃悠着翻山越岭，恰好走过一条河流，待走过山坳下溪流旁边的硕大的砧石时，浮生侧目注视着河沿石头上蹲着几位穿着粗布黑衣的乡村妇女，她们弓着背用棒槌在捶洗衣裳，由于大石头斜坡特陡峭，故村妇们身子弯曲得比平时更加的较厉害，于是腰间背后便衣不蔽体，露出了一块腰间肌肤来，其实这在穷乡僻壤的山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本不足为奇，见怪不怪，可是浮生以夸张的语调招呼大家，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大惊小怪的朝着山下指且为我们我们笔画着，指引者我们一起向河沿下观看，他一边指点一边嚷嚷:“看！快看，这些娘们，卖弄风骚，卖弄风骚！”我们几位知青没有顺着他的情绪渲染而有什么大的反应，大概有几位似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这似乎使他大失过望，那种喜欢无事生非卖噱头的心理似乎受到了遏制。他随后仰面朝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算是自我解嘲了。可是我却分明感觉他的这个举动有失体统，像是吞了一枚苍蝇一般不是个滋味，对农村穷苦人的恻隐之心让我对他的这个举动感到极其反感，潜意识中觉得浮生下流无耻，这分明是拿肉麻当风趣，拿粗野当开心，不仅是对农村贫苦妇女的大不敬，而且有侮辱村妇的倾向，听了觉得别扭和极其不舒服，我当时对这一感觉和印象非常深刻，随后的很多年都不能从我潜意识中彻底抹去浮生那轻佻油滑的印记…… 03由于知青浮生的特行独立，因此在我们知情中留下了不同的印象，有的说他狷狂，有的说他低能，有的说他粗鄙，有的说他爱逞能，可我倒是对浮生有些不同的感受，我以为他或许是压抑得太久，而有意表现的与众不同，或是排解心中的抑郁，或是故弄玄虚引人关注，反正说不清道不明。有一件事，让我对他的认识有了新的转变，这事不仅使我感受到他具有超常的耐力，而且善解人意。浮生在农村呆久了，腰部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每次出工之后，他总是两手掐腰表现出一副艰难且痛苦的模样。 有一次收工后我们一道返回小组，他讲起了如何如何得了这毛病，如何如何治疗过，如何如何的痛苦……听着他说着说着，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童年时也曾有过腰伤。于是我跟浮生讲解这件事，他好奇的问什么情况，如何治好的的？我跟他说那是我八岁时调皮爬树掏鸟窝，不慎树枝突然折断将我重重的摔倒了地面，腰部于是受了重伤，好在我母亲懂得一些推拿和拔火罐，后来母亲一边给我按摩一边为我拔火罐，渐渐的腰部疼痛消失了，再后来完全恢复，彻底好了……浮生瞪大了双眼，诧异的问:“有那么神奇吗？”“有！”我肯定的回答。“你会不会按摩和拔火罐呢？”“不会！但是拔火罐可以试试，因为这个简单，但是需要一点酒！”回到小组，浮生毫不怠慢，立马拿了五毛钱去了村头代销店打山芋干酒，足足有半斤多，他一手拎着酒，一手那些一块坚硬的狗不理麻饼，说是犒劳犒劳我，倘若把他这病根治愈，有情后感，回城后带一些猪肉脯送给我。我听着他一片诚心，很理解他日常的痛苦，于是扬起手来道:“这麻饼我收了，猪肉脯就不必了，治好了扬个名场，治不好分文不取！” 这是与浮生开个玩笑，也是模仿沙家浜里的一个台词逗逗乐子。一切一切准备就绪，我让他趴在自己的床上，脱去上衣，光不溜秋的阙着屁股趴在那里，他的腰部疼痛，也只好这种架势了，我看着强忍住笑，开始了行医。这可是我首次为人治病，记不清在哪里看过:凡大医治病，必先安神定志……想到这心里似乎沉着了许多。我拿来三只玻璃杯子，每一个就被里倒了一些酒，划一根火柴，分别将三只杯子里的酒点着，然后迅速将三只杯子倒扣在浮生的背部，这一系列动作都十分麻利。只是杯子酒倒的太多，没有学到我母亲恰到好处的关键方法，因此酒很快从浮生背部溢出来，蓝色的火苗即刻在杯子周围乱窜，把个浮生烧的嗷嗷大叫，他犹如弹弓一般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大嚷大叫道:“救命呀！救命哇！” 我一时慌了手脚，顺势将床头放着的一个尿壶劈头盖脸浇了过去，没想到这尿壶真多，立即就将浮生背部的酒火扑灭了……浮生从地上爬了起来，龇牙咧嘴的乱蹦乱跳，背部还依旧挂着三只杯子晃晃悠悠掉不下来。我看浮生的痛苦模样，迅速将他背部的杯子扯了下来，这使他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他快速跑进了厨房，一手拿着一个葫芦瓢，另一手迅速从墙根处抓起一块臭肥皂，然后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清水，兜头浇了又浇，再用肥皂往身上抹，这一抹使得他再次疼痛不已，龇牙咧嘴又是一阵舞蹈，仿佛巫婆吓神一般，于是他不停的舀水不停的从头到脚的浇，这才渐渐地回复了平静。我跟着他来到厨房，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实在不是个滋味，一时间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语安慰他。浮生那张难看痛楚的脸强作镇定，半低着头，举起一只手朝着我缓慢的摆动，有气无力的说:“不怪你，不怪你，是我自己让你治疗的……” 他缓缓的摇头:“你呀，也手下留情啊，一下子就扣了三只杯子，疼得我三魂赫掉两魂半，还有半魂不沾身哇！”我依旧极其内疚，依然不知如何是好。“好啦好啦，不要想了，全当没有这挡子事，好在你泼的那壶什么玩意，火灭得即使，好像是轻度灼伤，过两天就好啦……”说来也奇，至此之后，浮生背部的烧伤渐渐痊愈，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腰肌劳损经过这一折腾也有了明显的好转，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他唠叨过腰部难受，他的脊梁也明显的挺直了许多……不过，后来据他自己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听到“拔火罐”这三个字，他就会情不自禁脊背发火，眉头也会不自觉的皱起一个鸡蛋般的旮瘩…… 04浮生在农村足足呆了九年，好像是他的家庭成分太高，抑或是他在农村的表现为贫下中农颇有微词，因此阻隔他进城的路径，但是浮生倒没有因此而悲观失望，他没有失去生活的热情，却常常用这种冷幽默或称黑幽默打发自己疲惫的心灵。一九七六年冬季，他终于获得进城的机会，当时有一个集体单位竹器社的名额无人问津，几位符合上调的知识青年家庭都有些背景，于是纷纷放弃了这个名额，这却成了浮生千载难逢的离开山村的机会。回城那天，我们几位知青为他送行，由于山路迢迢，担子较为沉重，因此主动多送他一程。我记得翻山到最后一个山顶，俯瞰着山下的公交车站时，浮生突然伸出手臂，两眼炯炯的正视前方，他用很不专业的当时开嗓抒情道:“啊！生活是多么得宽广，前途一片光明……”说实话，这个朗诵并不高明，甚至感觉有些拙劣，可我当时竟然被他的举动感动了，仿佛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多年的压抑与积怨喷涌而发，这是是他九年来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第一首快歌，就像杜甫走出三峡，李白走出蜀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05后来我回省城时专程到浮生的单位竹器社看望过他，他热情有嘉，硬是留下我去食堂打来了一钵子米粉肉，一大碗鸡蛋汤，还到门口代销店里打来了山芋干酒，那晚，我们都喝得满脸通红。那一天他还回忆起了我为他治疗腰肌劳损的荒唐事，他幽默的举着酒杯道:“人家治病要钱，你倒好，不要钱，可是差点要人命哇，来来，干一杯！”……这仿佛是我与浮生的最后一次相聚，再后来，城里深化改革，中小型企业纷纷倒闭，待我再去那个竹器社寻找他时，看门的说已经查无此人，后来有位女知青听说知青浮生下岗后到了广东下海去了……再后来，我隐隐约约听说他客死在一个南方打工的地方，我不知这个信息准确不准确，但是至听到这个信息后又过去了二十余年，我始终没有再获得过他的准确下落。 尾声总之，老知青浮生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他消失的干净彻底、无影无踪，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次见到他，他去了哪里，已经成了一个困扰我很久很久的迷团，人世沧桑，浮生若梦，归去来兮，愿浮生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