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晚花影

拿起笔，铺开纸，已经下定决心，要记录下自己的日常，却迟迟不见痕迹。小心扫落夕阳下的余晖，星空升起来，月亮半弯着腰，于海洋中穿行。安静。这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写在本子上的第一个词。我一身黑融入黑暗，丝毫不打扰花草树木。微风轻轻起拂过，整座森林沙沙作响。溪流识趣地走来，汩汩作响。宛若身处维也纳音乐大厅，聆听着世人都不理解的自然之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缓慢靠近水库边。是个人。又不是个人。他完全没注意到我，径直往围墙走去。艰难地爬上去，悠哉悠哉地耷拉着悬空的腿。我猫着脚步，走过去。“别过来。”他突然发话了。“为什么？”“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是这样吗？可是无论我过不过去，跳不跳的选择都在你那。为什么你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给了我呢？”我没停下脚步。“你还来？”他有点急了，身子开始往外倾。“你下去吧。替我带句话吧。”我终于到了他身边。倚靠在低矮的围墙上。“看起来你不是来劝我。”他总算开窍了。“别人劝有用的话，你会在这儿吗？”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着。“想报警？”他试图抢走手机。“你敢！”我瞪了他一眼，手一缩，另一只手一巴掌打过去。“我不报警。”“那你拿手机干嘛？”“我的番更新了。”他红着脸，很是无趣地嘟囔着：“看来我死不死都不会有人关心。”“为什么这么想死？”我头也不抬地问他。他见我专心看视频，也就降低了警惕心。“不关你事。”“确实。可总要有个人来传遗言吧。”“我已经写好了，压在鞋子下面。”我才注意到地上有双破烂不堪的运动鞋。鞋子下确实有压着纸张一样的东西。我把手机揣兜里，拎起臭烘烘的鞋子，取走纸。他说的不错，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对他人的话。“给我！”他又急了，去抢我手上的纸。不过又被我一巴掌扇回去。“要死赶紧的，我看会儿。”我说。“你……”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他站起来，做好了一跃而下的准备。“亲爱的颖，当你看到这份遗书，我已经漂在水上数十天了。幸运的话，我的脸没腐烂，你还可以看见我，可我，从写下这遗书的第一笔时，已经三年零四个月多五天没见到你了……”“够了。”他似乎不想听到我的声音。我没理他。“我很想你……”“闭嘴！”一声怒吼划破天际。“这个，是你的爱人？”他埋头大口抽泣着，没说话。通篇看下来，似乎遗言的对象只有一个叫“颖”一般的人物。从字里行间可以了解到，她是个女人。半晌，他才缓过劲来，解释说道：“她是我的同学。”我还想听他说下去，没成想他又沉默不语。“……没了？”我一脸茫然。“没想到你人生的最后一刻，居然想着是自己的同学。看来她对你非常非常的重要啊！”“对。”他说，“她救了我的命。”“然后你就爱上了她？或者说，从这儿（遗书）看，你好像还很嫉妒她的男朋友嘛？怎么？吃醋？”“没有。我只是觉得她这么完美的女人，为什么会有人抛弃她。我很生气。”“生谁的气？救命恩人？还是她男朋友？还是自己？”“你在消遣我吗？真就不怕我跳下去吗？”“要跳就跳吧。我只是好奇，你说，如果你死了之后，谁会在你坟头哀悼呢？”“我不知道。”“你的救命恩人会不会来呀？哦！我忘了，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她男朋友亲热去了。哈哈哈！”我哈哈大笑。他又不说话了。“哎，你说，你千辛万苦留给她遗书，结果她没来，你说要不要我帮你寄过去？”我头凑过去。没想到他竟然一把抢过遗书，转手撕得粉碎，片片纸屑化作飞蛾，扑向皎洁的月光中。“哎。”我有点惋惜，“不过撕了也好。反正她也不会知道。”“我刚刚把我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亲手抹去了。”“不，你死了还有尸体，还有骨头，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么个观众呢！”“那……谢谢观看？”月色把空荡荡的围墙照印得更加冰凉。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咕咚声，或是鱼儿趁着四下无人，出来玩耍吧？又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大群飞蛾，它们零零散散地随风飘荡。一只飞累了，在一朵生长在花岗岩围栏边的小花上晃悠。飞蛾扑棱着翅膀，终于还是停在上面。上下挥动的翅膀上似乎有字。嗯，确实是两个字：安静。 ——如晚花影2022/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