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十几年前,我买了一本白先勇的《第六只手指》,那时工作繁忙,买来后忘在书架上,竟没有翻开过。几经辗转,书还在柜子里,没有弄丢。前两天听牛皮明明老师讲白先勇,想起还有这么一本书,就找了出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开篇就是《第六只手指》,这是白先勇纪念他的三姐白先明以及他们的童年的文。第二篇是怀念他好友王国祥的《树犹如此》。书是文汇出版社的,里面有作者大量的照片,包括他的家人,朋友,同事,知名影星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第六只手指》,我几度落泪。并不想说这篇文写得如何真挚,换作十几年前,我也未必会体验到文中的沧桑和悲凉。他的文表达感情极其含蓄,温雅克制。平实的记述中,娓娓道来他们的童年,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情深,成长中的种种坎坷,战时离乱和身不由己的命运。没有任何煽情的话语,读来却深觉哀伤悲恸,难以言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明姐是我们十人中最能忍让的一个,挤在我们中间,这场母爱争夺战中,她是注定要吃亏的了。明姐是最小的女儿,但排行第六,不上不下。母亲生到第五个孩子已经希望不要再生……明姐的确不是母亲最钟爱的孩子……”我想到的是,从前的避孕手段有限,女人婚后,会不停的生育,直到不能生为止——非常残酷。多少女人就这样接连不停地生孩子,然后死在了产床上。过去的难产率高到无法想象,就算是现在,很多女人生孩子都是在过鬼门关。著名的张家四姐妹,她们的母亲陆英就因产后拔牙感染而死,她短短三十六年的人生,就怀了十一胎,生了九个孩子。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盛年而亡,令人惋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那个年代,像她这样的女子又何其多啊。随便一问老一辈的婆婆们,都是这样的人生。我记得小时候,邻居满(幺)奶奶家人丁兴旺,是个大家庭。她生了四个女儿,五个儿子,还不包括早夭的孩子。她那时八十多了,看起来瘦弱佝偻,风烛残年,他的丈夫脾气暴虐,在晚年还时不时打她。他们住的那间屋子宽大却漆黑,我小时候没有大人的陪同是不敢踏进去的,总觉得阴森恐怖,寒气逼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即便后来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在乡下一些传统愚昧的重男轻女思想下,女人的生育仍然繁重悲惨。我的伯母在生了五个女儿后,才得了一个儿子,从此终于在乡邻面前抬起了头。而另一个姐姐辈的邻居,因为一直没有生下儿子,不停地流产,还将生下的女儿送人,身体也过早的衰老了,如此种种,在乡下几乎随处可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到文中写的姐弟之间的感情,非常温馨感人。我有时常常羡慕别人有疼爱自己的哥哥姐姐,或者有懂事的弟弟妹妹。人的成长都是孤独的,但在漫长的人生中,这样的陪伴和互助,是生命里一丝温暖的底色,在遭遇困境时,可以慰藉自己的内心和给到支撑的力量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先勇家乃是一代将门之后,家境优渥,母亲尚且不能照顾到每一位孩子,那么,那些平常的家庭呢,那些清贫的家庭呢?多少被父母忽略的孩子,隐忍地,孤独地站在角落,渴望父母的眼光和拥抱?我不能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犹记得,刘婆婆将最小的儿子“出抚”的无奈。他们近在咫尺,能相见却不能以母子相称。她去世时,他赶到床前,望着生他的母亲,终究不能释怀,“为何要把我送给别人?”或许,他只是想让母亲抱抱他,唤他小名,疼他爱他,而不是装作冷漠地走开,任由养母对他严苛责骂,虽然是为了他好。这是他内心巨大的创伤,一碰就疼,一生也不能原谅的痛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彭奶奶家从未见过的华。听闻她说,“为什么,就送走我一个?”似乎听到她在哭泣,含泪怨愤:我就那么不讨父母喜欢吗?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送我走?为什么?即便养父母待她也很好,可她心里,永远有一块空洞,无法填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末,明姐的好友写了一首怀念她的小诗《十只指儿》,“爸妈心头手一双 十只指儿 有短长 疼你那 菩萨心肠 最善良 最善良”。说到明姐弥留之际,突然呼唤“妈妈”,又说也叫“路太远——好冷——”我再次控制不住,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四十九年的人生那么短,又因孤独而活得艰难漫长。白先勇说他的明姐一直没有长大过,她拒绝长大,成人的世界,她不要进去。她的一生,其实只是她童真的无限延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善良纯真,那么热烈地活着,又因精神分裂症,独自寂寞地抵抗人生。她就这么走啊走,笑容明媚,背影苍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到三月份时读的《牡丹亭》。书友苏予分享说,心理学上有这样一句话:生命的根本需求,是渴望被看见。是以杜丽娘唱:“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会令无数人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明姐是不幸的,她儿时没有获得足够的母爱,成年后因战乱和病情没法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又因病早早离世。但相比有的人来说,她又是幸福的。她有手足情深的兄弟姐妹的关爱和呵护,有亲朋好友的牵挂和疼惜,有白先勇这个弟弟的深情怀念,懂得她的纯真善良,看得见她的脆弱和悲伤。这样的文字,是用泪水写成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