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额的神！

漁夫

小时候，父母都特忙，尽管他们在万恶的旧社会读过高中，但对我除了督促做功课，基本不管我，家里主要是祖父、祖母照管我。

祖父原籍镇江，少年上过私塾，原来在镇江邮政局做，上世纪30年代抗战期间，举家逃难来到上海，属于上海的老一代移民。

祖父与祖母同诞生于1888年，都属鼠。

祖父大名俞献春，在我进小学不久就中风去世，享年73；祖母大名张桂香，在我上山下乡回沪后的1974年去世，享年86。

对我影响最多的是祖母，因为她照管我24年。

【 额的祖父祖母。摄于1955年前后，自家小花园里。祖父穿布鞋，祖母穿小脚皮鞋，虽然老人都已67岁了，看上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长脚老太

说起“小辰光的家教”，祖父印象不深了。仅知他胃口不错，身材显胖，自嘲：“黄香梨、大肚皮”。给我的印记是管过我的描红作业，督促我必须保持毛笔笔管拿直，“一笔落笔时，笔要顿一下”。

唯一记得较清晰的是有次他坐在马桶上看报纸，我不识相地指着他手中的《解放日报》问他：“阿爷，天气报告为啥叫‘天气预报’？这个‘预’是啥意思？”他告诉我：“就是提前告知的意思”，又说，“预告的不一定准确。” “那‘不一定准确’为啥还要报呢？”“那只是供大家事先参考一下……”他说的一点不错，但学龄前的我还是似懂非懂。

【 个子瘦高的祖母和我、妹妹在家门口留影。摄于1955年前后。】

祖父1961年走的，大殓在胶州路万国殡仪馆。二十七年后，39岁的管金生在那儿创办了叱诧风云、昙花一现的上海万国证券公司。那是后话。

祖父离开我们后，在祖母的五斗橱第一层的抽屉里见过几本书，一本是被翻得残破的《聊斋》，另一本是厚厚的、纸张已经泛黄的《红楼梦》，祖母不识字，那一定是祖父的遗物。

【 祖父的遗物，民国版《红楼梦》与《聊斋》，文革中都烧了。】

祖母个子痩高，约莫1米65左右，在那个年代，老婆婆都1米5到1米6光景，故弄内有人叫她“长脚老太”。顺便说一下，她几个儿子也都像她是瘦高个，如我爸年轻时的绰号也叫“长脚”。

脚虽长，却是一双小脚，“我娘把我的脚裹得很紧，我都苦死了！”每次晚上洗脚，就听她不断抱怨——毕竟新社会女性不需要裹脚了，这让她既羡慕又后悔。

祖母生了10个孩子，养成年7个，我上小学那年，她已经69岁了。她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买菜、做全家的三餐饭，照管我们兄妹和她自己。

江苏表哥给祖母来信，信封上都署名“俞张氏”。我对这个印象很深，从小就知道祖母虽然不识字，却有张桂香、俞张氏两个名字。

按照老底子镇江人的习俗，祖父叫“爹爹”，祖母叫“太太”。因我妈是宁波人，外婆与祖母曾经一起和谐生活过，小孩就随宁波人叫祖父为“阿爷（读“雅”）”、祖母为“阿嬢（读“酿”）”。祖父祖母都没意见。

苋菜烂面烧饼

祖母做得一手正宗镇江菜，镇江菜经典“三鱼两头”（刀鱼、鲥鱼、鮰鱼，拆烩鲢鱼头、狮子头），红烧马鞍鞒（极粗的鳝段与墨鱼、五花肉红烧）、肴蹄、全家福烩羹，以及粤菜“烟熏鲳鱼”等，是她的节假日拿手菜，杀鳝鱼、剖墨鱼之类娴熟深谙，过年时还会用厚百叶自制美味的素鸡。

即便是极普通的食材，她也能变换花样，做出不同的菜肴。例如用青蚕豆瓣、木耳炒鱼片，淋上镇江醋，味道好极了。又如茄子，除了凉拌茄子、肉糜镶茄段，还会做一种极美味的炒茄片——把茄子用交替斜刀，切成一块一块如兰花豆腐干形状，再用姜末、糖醋翻炒而成，酸酸爽爽，开胃又下饭。我长大后试做了多次都未成功，淮扬系饭馆里也从未吃到过此菜。

三年自然灾害没菜吃，难不倒我祖母，她教我在房前屋后地面寻找一种很普通的野菜“马齿苋”，采集来去根洗净后，用开水焯一下捞起晒干，就成了营养、美味的食材。食用时，把马齿苋干放水里浸软，切碎后混入豆干做成馅，包素包子吃，味道喷喷香。以至于前年去镇江旅游，我还特地买了一袋马齿苋干回来烧肉吃。

【 镇扬名菜“红烧马鞍鞒”（左），拆烩鲢鱼头（右）。】

祖母做菜时，不让我们在旁边，怕我们被烫油炸到。而我们常常会在屋里等待，不是等小菜，而是等祖母做拆烩鱼头后，会把鱼骨洗净晾干，然后给我们一个鸡蛋大的白萝卜，指点我们把鱼骨插在萝卜上，做成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可惜小学生的我当时只知道把玩这只凤凰，做镇江菜的“核心技术”没有学会，家里几位孃嬢也大多没有传承，至多会做做不放硝石的肴蹄。

【 鱼骨做成凤凰。（图片源于网络）】

记得有一年小学去公园春游要自带干粮，同学们都是买面包，我带了面包，祖母竟又为我到安远路长寿路口的熟食小贩那里，买了一小饭盒的五香猪耳朵，她知道我从小喜欢这一口。结果到了公园，被小伙伴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

小学、初中年代副食品供应不正常，但菜场常有鸭头卖，祖母见我喜欢吃她卤制的鸭头，就常买来做给我吃。从祖母口中得知，当年鸭头8分钱一个，五香猪耳朵1~2角钱一包。现在在“清美鲜家”买来的、同样分量的五香猪耳朵20元不止。所以做价格比较时，我常将当年价格加两个零，大体就是今天的价格。

50年代每天早上，祖母都会给祖父准备一碗面条，里面放点酱油麻油，再放入一枝在面汤水里烫成半熟的青蒜，闻上去喷喷香。见我们嘴馋，她就说“阿爷有胃病，只能吃面”。

她自已与我们一起吃大饼油条、米饭饼、老虎脚爪（一种烘烤的中式甜点），或泡饭加酱瓜、大头菜。春夏季还常会用米苋、韭菜或马齿苋加肉糜为馅，做一叠“烂面烧饼”—— 一种我做不来、现在镇江扬州餐馆里再也找不到的美味镇扬点心。

【 这种“烂面烧饼”，恐怕只有镇江扬州少数民间达人在家里做几张解解馋了。】

祖母做菜好手艺怎么学来的？我一直不清楚。直到祖母去世20多年后，从美国回来探亲的大伯母（祖母的大媳妇）为我解开了这个迷。

“那是你祖父嘴巴馋，他像个美食家，自己不会烧，但会提要求。每次做饭，你祖父就站在你祖母背后，指指点点，常常弄得你祖母把锅铲一扔，‘你来做给我看看！’你祖父一听到祖母扔锅铲了，就灰溜溜地转身走了……哈哈！”

她的这个说法，似乎在祖母那里也得到过印证，祖母曾对我说，“镇江老家好吃的多得不得了，你阿爷带我各家馆子都吃过”。

不过我还是有疑问，祖父带祖母考察、见识经典镇扬菜肴，确实让她长了见识，但天下上过馆子的食客千千万万，又有几位“吃”成了烹饪大师的呢？

小花园皮鞋

祖母是个讲究人。

冬天的棉袄、春秋的夹袄、夏天一身玄色或褐色的“香运纱”薄衫衣配大脚裤，包括所有内衣，都是自己裁剪、缝纫的，连纽扣都是自己盘的。除了给自己做衣，也给我们小孩做棉鞋、布鞋，补衣裤。

祖母每天晨起洗漱后第一件事是梳头。她的梳头盒子放在1米30高的、菜橱的底层里——我们小孩子够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个红木制成的精致的长方形扁盒，约莫一尺长、一寸多厚。里面装着祖母梳洗打扮的所有的物件，祖母不许我们翻看，可我抑制不住好奇，还是站在小板凳上，偷偷翻看了几次。

印象中里面有一粗一细两个翡翠手镯，一个翡翠指环，一对翡翠耳环，一个牛骨梳子，一个篦子，一个金属镊子、一些老式发夹，两个假发髻，还有几张黑色的发网，几卷刨花，和一个小巧精美的浸刨花的瓷质水盆。

之所以不许我们翻看，是因为那是她的嫁妆，物件或许来自祖传，损坏无法弥补，尤其是里面藏着的无数私密。

【 祖母用的是类似这样的“梳头盒子”。（图片源于网络）】

祖母用篦子梳头，梳理齐整后，戴上发髻，再用刨花水涂抹头发，将其定型。那是古代流传的中式摩丝发胶，用特制的榆木刨花（也有用桃木、桐木、枣木、松木的）浸水制成，涂在头发上，不仅能黏住头发、固定发型、增加光亮，还带有树脂的芳香。据说慈禧也是用它美发（1950~1960年代上海菜市场都有卖刨花的摊贩）。

她常用金属镊子修拔眉毛，还曾请女技师来家帮她“绞面”——一种用几根细棉线去除女士脸上汗毛的民间美容技艺，使皮肤更显白净、焕发光彩。

【 刨花水是祖母的摩丝、发胶。（图片源于网络）】

她的衣服都是洗好后再用菱粉浆水“上过浆”的，上浆后的衣服竟然如熨过一般没有皱纹。

出门买菜时，把一个素色的“手捏子（手帕）”搭在右上侧斜对襟中式外衣的盘纽上，那效果一点不输男士西装左上侧胸袋上插的白手帕。

【 栀子花白兰花是祖母的最爱。（图片源于网络）】

到了6、7月里，栀子花、白兰花上市时，祖母就会买来插在头上，别在胸前。开心时，会戴上一对翡翠水滴型耳环。

她虽然小脚却穿皮鞋——住在南京路的四姑父专门在南京东路小花园鞋店给她买来特制的小脚皮鞋。为了使皮鞋耐穿，她还让弄堂口老皮匠帮她在皮鞋后跟打个铁掌，外出归来，老远就能听到她“咯嗒”“咯嗒”的“清脆”脚步声。

【 上海南京东路唯一出产特制小脚皮鞋的小花园鞋店，现在已经不见了。（图片源于网络）】

说打就动手

祖母一口道地镇江话，说话文雅、风趣，从不与邻居外人争吵发怒，与媳妇我母亲相处得也非常好。就是教训我们，也不用粗字。很多话虽然一直记得，但意思很久很久才弄懂。

例如，叫“国棉六厂”为“各面陆厂”。看到我坐得不正，就说：“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见到小孩吃饭太快，就说“君子淡尝其味，小人一口吞之”、“心急吃不得热粥”；见到妹子吃饭太慢，就说：“男人吃饭如虎，女人吃饭如鼠”。我一直误将“如鼠”理解成“如数”，以为在批评她吃饭像“数”饭粒一样慢。后来才想到，祖母说的是老鼠的“鼠”，意思是老鼠吃东西虽然嘴巴张得没有老虎大，但速度、频率极快。

当见到我们小孩不懂规矩，与长辈一起吃饭时站起身趴到桌上不断往汤碗里捞菜，就说：“把裤子脱了去捞”……这句夸张的比喻，我小时候也蒙了好长时间，不明白捞个汤怎么会与“脱裤子”有关。

小时候小菜场就在弄堂门口的安远路上。菜场里除了卖菜，还有各种摊贩，热闹如庙会。暑假里的早晨，常跟祖母一起去菜场，她买菜，我就在那些卖知了、卖金铃子、卖小鸡小鸭的摊位前流连忘返。此时，祖母就会拽着我的手说：“还没看够呀？拐子（骗子、盗窃者）看一眼，呆子看半天”。

还有一些极其古怪的镇江俚语，如看到小孩嬉闹撒泼除了大声训斥：“不许人来疯！”，还会说：“屁眼里夹带子，作怪咧”。当然后一句我一点也听不懂。

有的话极简单却蕴意深刻，令人无法忘却，比如她见我做事犹豫不决、拖拖拉拉，就会说，“叫你做事牵丝攀藤”（小时候常听成“千丝板凳”），做事情就该“说打就动手”。真是醍醐灌顶，让我受用了一辈子。

画眉深浅入时无

祖母会背诵很多唐诗，每到清明时节，就会吟唱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老太太竟然如老夫子般微微晃着头反复吟唱，唱出字句的抑扬顿挫，尤其是“欲断魂”“遥指”几字，拉得特别长。

另一首她喜爱并经常吟诵的是唐代朱庆馀的《近试上张籍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 此诗是作者朱庆馀在应进士科举前给名师张籍的行卷诗。临到要考试了，他担心自己的作品不一定符合主考的要求，便以新娘自比，以新郎比张籍，以舅姑（公婆）比主考，写下了这首诗，意在征求张籍的意见。（图片源于网络）】

听到我在背诵小学课本里的“床前明月光”，她就说，这个还不会？接着就把下面的几句都背给我听，还得意地问我，我背得对不对呀？

最让我讶异的是，她极喜欢唐代张祜的那首《集灵台·其二》：

虢（guó）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小时候多次听她吟诵此诗，相当长的时间里，我把这首诗听成了：

各国夫人承主恩，拼命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无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如此，自然更不知晓诗的意思了。直到上中学，才在父亲书柜里的《唐诗三百首》里找到这首诗。

【 此诗通过对虢国夫人觐见唐玄宗时情景的描写，讽刺了二人间的暧昧关系及杨氏独占宠爱的嚣张气焰。诗风格含蓄委婉，似褒实贬，艺术技巧颇为高超。（图片源于网络）】

我问祖母，你又不识字，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古诗？她说是祖父教她的。

我只知道我的籍贯是镇江，但生在上海的我从未去过镇江，不免经常缠住祖母，要她跟我讲讲镇江的故事。

“镇江好玩哩，有大校场……“
多次听她讲起镇江的"大校场"，我猜可能是当年镇江的一个热闹去处。还曾以为那是个学校。但后来才知道校场是唐、宋沿袭至清朝驻扎在镇江的兵营。至于祖母为何喜欢舞枪弄炮的校场，是欣赏那儿的热闹场面，还是军旅氛围增添了她人生的胆量，她从未对我说起，那是个永远的谜。

【《曾国藩全集》里记载的镇江校场阅兵情景。（源于网络）】

“镇江有金、焦二山，老家后面还有公园山”，“北固山上有座甘露寺，你听过吧，那是刘备招亲的地方……”

“白娘娘嫁给许仙的故事就在镇江啊，白蛇、青蛇两个蛇仙与法海和尚斗法、水漫金山……不得了啊！”

【 镇江的金山与金山寺。（图片源于网络）】

宠物黑母鸡

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时，祖母买来几只小鸡在院子里喂养，别的鸡养大都杀了吃了，唯有一只黑色的小母鸡，却在家里养了3年之久。

这只鸡每天产蛋后，祖母都给它喂一把米(那时粮食特别紧张)。而它吃了后并不喜欢到院子里玩耍，只要祖母在自己房间里，就会踩上几级台阶，徐步走到祖母房间里安静地呆着，而且从不在房间里拉屎。

我们放学回来，都看见它乖巧地待在祖母身边，偶尔轻轻地“咕……咕……“几声，走近抚摸它，就两翅下垂，蹲下让我们抚摸。那时我们上学父母上班，白天都不在家，这只老母鸡如宠物般陪伴着老人度过了悠长的寂寞。

“这只黑母鸡有灵性的，杀不得”。家里几次想杀它，都被祖母拦下了。后来鸡太老了产不了蛋了，还是杀了，但祖母连一口汤也不喝。

【 祖母曾经养过一只如宠物一般的黑母鸡。（图片源于网络）】

那时家里还收养着一只不知哪来的大橘猫，人都没得吃了，只能把它野放。可是托人放了几次，猫猫都回来了。

于是祖母把它装进米袋，与我一起坐上三轮车，把它带到大自鸣钟（距离我家两站路的西康路长寿路口），并在车上松开袋口，把它朝马路上放了。可是隔了一个月，它还是回来了。

最后祖母下了狠心，托人把它放到浜北（苏州河北岸），才完成了这次无奈的“人道”野化。

【 可怜的大橘猫，人都吃不饱的年代，只能把它人道野化。（图片源于网络）】

那年头，我家也是吃光荣菜（卷心菜外叶）、番薯充饥，父母祖母的脚都因缺乏营养而浮肿。家对面安远路第二小学的校工黄思聪得了肝硬化，脸肿得像大头娃娃，祖母悄悄地给他送去粮票。隔壁邻居盛家是一户多子女困难户，祖母常常隔着篱笆，给女主妇送去粮票和食物。

最后的“品牌刨花”

史无前例的十年大动乱里，家里被红卫兵抄家骚扰。当时我读中学，祖母问我要了一个写有“为人民服务”的红底金字徽章，整天别在她的上衣胸前。进进出出，依然挺胸昂首。“我整天为你们上班上学的煮饭做菜，也是为人民服务哎！”“看他们敢把我怎样!”

弄堂里一位老邻居主妇，身材窈窕姣好，一直喜欢描口红、穿旗袍，全弄堂家喻户晓。文革扫四旧，在弄内幼儿园的围墙上贴了侮辱她的漫画与大字报，骂她老妖精。

一天，我看见那位女士依然旗袍在身，并且面无惧色在一边静静观看骂她的大字报，便无比讶异地回来告诉祖母。“她怎么仍旧穿旗袍，一点不怕？”祖母平静地说，“她爱好的，不会改的”。

当然，祖母也没改。
70年代她行走不便时，还嘱托我到宝成桥（现叶家宅路）那儿找一个“正宗的”摊贩，给她买刨花：“现在就剩那一个摊头了，你走到那里就看见了……没有红印的不要买”，她再三嘱托我。

那是尺把长、散发着树木芳香的、一端盖着红色品牌印章的刨花。上了年纪的老摊主小心地把它卷成一卷、用细麻绳扎好后交给我，我给他2毛钱，买回来了八旬祖母的“指定品牌”摩丝发胶。

【 这种纯天然的榆木刨花“发胶”，现在只在唱京戏的演员圈里使用，淘宝上还有卖。祖母当年要的品牌刨花名字，我实在记不起了。（图片源于网络）】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赶少年”，这是祖母晚年经常哼唧的一句话。

当我上了历史课、第一次翻看到户口本上祖母的出生年月时，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朝祖母叫起来：“哇，你是出生在1888年、光绪十四年哎！”“你经历过清朝、民国、新中国三个朝代哎！”对于只是出生在新中国的我，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是呀，我也不要活这么久”，祖母咯咯一笑，略微得意地说。

“你小时候见过光绪皇帝吗？”

“满人长什么样子的？”

“听镇江老人说从前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几次来过镇江，光绪皇帝没见过，见过旗人，穿着跟很高的鞋子……”

【“旗人我见过，穿着跟很高的鞋子”。（图片源于网络）】

祖母不信佛，一生爱吃 “鸡冠油（猪油的一种）”、“青鱼秃肺（青鱼肝脏）”、“鸭屁股”之类高脂肪、高胆固醇食物，却从未见她去过医院，晚年也只是让里弄卫生站“赤脚医生”上门来为她检查过几次。

她在“自然滋养”的状况下活到了86岁，其秘密可能与她一生勤劳不辍、幽默开朗、酷爱吃生萝卜有关。

【 1950年，63岁的祖母抱着4个半月的我。她手臂上紧致的肌肉是一生辛劳的写照。】

一年四季，每天下午和晚餐后空闲时分，祖母嘴里经常咀嚼着削去皮的青萝卜、白萝卜、红皮萝卜……

每每吃完一只萝卜，还留下芽头，将其浸在一个盛了一半清水的小碟子中，置于窗台上，让它继续生长，长成一颗我祖母喜爱的绿色盆栽。

直到今天，祖母在我记忆中仍是神一样的人物。

（ 完 ）

俞远明

2022年6月15日 初稿

2022年6月16日 修改

2022年6月17日 补充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