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从此再无父亲

敬亭山

人间从此再无父亲

2022年5月26日的清晨，我发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和往常有点不一样，就急忙找来血压计给他量血压，又觉的第一次量的血压数值不太准确，就赶紧再量，可是已经量不到了，血压和脉搏都没有了。就这样父亲匆匆的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走的很安详，很平静。

按照父亲的遗愿，将他安葬在祖父的西侧，后边是巍峨耸立的方山，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林木，算是“托体同山阿”，回归大自然了，

父亲出生于世代贫苦的农家，这种贫苦是赤贫的哪一种，是没有土地，没有工具，没有房屋的纯粹的无产阶级，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事业让这个家族能够在艰难中生存下来。

父亲兄弟姊妹五人，上边两个哥哥，下边两个妹妹。排行老大的那个哥哥据说是在大饥荒的五八年活活饿死的，当时只要十四五岁，到后来连一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祖父含泪把他埋在方山下的一个山坡上。

父亲是幸运的，读过几年小学，算是有点知识的人了，人也很精干，十五六岁便在生产队里成为顶棒的劳力。生产队的队长很赏识父亲，让他做记工员的工作。

祖父兄弟五人，老五对我父亲最好，常常给父亲讲做人道理，授农活技巧，撑人脉的场子，是父亲的忘年交，也是父亲的后台。

1965年冬，父亲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应征到武汉军区服役。当时大家都有一些担心和不舍，因为在我老家有这样的一句顺口溜，“七十二行，不当兵，不放羊。”放羊的不论是刮风下雨多么恶劣的天气，365天都要和羊群一起在野外，真的是太辛苦了。而当兵则要面对远离家门，面对战争，面对牺牲，是最危险的行当。而父亲对这些全不在乎，至少在部队能够吃饱饭吧。没想到，这一去恰恰成为父亲人生的转折点。

父亲被确定要当兵的时候，我的五爷撺掇着我的祖父一定让我父亲在去部队之前先把婚事张罗了，说是要双喜临门。当时祖父说家里困难，湊不出办婚事的钱，我的五爷就组织主要有兄弟五个参加的家族会议，号召有钱出钱，没钱出粮，举全家族的财力把我父亲的婚事操办了。

可父亲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到部队没有多久，那个最喜欢我父亲的五爷就意外去世了，噩耗传来，父亲因身在军营不能亲自参加五爷的葬礼，只能独自在宿舍里暗自哭泣，只能在家书中表达对五爷的哀思，人有的时候真是忠孝两难全呀。

后来父亲在部队工作积极，表现优秀，被组织上安排提干；再后来父亲转业到地方工作，因为常年在基层工作，任劳任怨，成绩优异，被授予全国法院系统二等功；再后来，父亲退休回老家居住生活，于2021年7月1日，被中央授予光荣在党50年勋章。

父亲，一生勤劳朴素，生活低调；工作兢兢业业，实事求是；为人公道正派，不徇私情；秉性刚直不阿，一身正气。不徒慕虚荣，不趋炎附势，不卑躬屈膝。

父亲坚持原则，恪守党性，廉洁奉公。从不争名图利，从不向组织提分外要求，对党忠心耿耿，工作勤勤恳恳，做事光明磊落。

父亲的去世已经几天了，我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感觉父亲好像还在身边，从不曾走远，音容犹在，笑貌宛存，脑海里还不断浮现关于父亲的记忆碎片。

依稀记得童年时和父亲在武汉军营的岁月，一起看滚滚长江东去，一起乘巨轮赏两岸风光，一起在大桥下合影留念。哪些日子里我亲眼看到军队操练的军容威武，亲耳听到清晨嘹亮的军号，亲身体验到军队生活的独特氛围。哪些经历让我在童年时代就感受到外面的世界的广阔和神秘，感受到星辰大海的人生诱惑，感受到祖国壮丽山河的无限美丽。通过父亲的引导和启迪，让我接受了规则的概念，增加了对诗和远方的强烈向往，萌发了对未知和未来世界认知的渴盼。

曾经的童年时光，有幸福的记忆，也有苦难的现实，那是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一直到路遥《平凡的世界》的同时期，甚至在之后的十几个年头，我都是都像孙少平那样，在艰难的日子里匍匐前进，在黑暗的时光里不断摸索，在毫无希望的岁月中弓身俯首，默声潜行，奋力的抗争......幸好我可以在父亲的教导和呵护下一次次抵御狂风暴雨的侵袭，一次次度过戛然而至的危崖、激流，一次次在身处绝地的风险考验中转危为安，我也在父亲的陪伴下，在和命运的不断抗争中成长壮大。

牛顿说他的成就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我们有几个做儿女的不同样是站在父亲的肩上才能够超越同辈，眺望远方。《平凡的世界》中孙玉厚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农民，普普通通的父亲，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多少文化，没有几句话，除了闷头吸烟，默默的劳作，就是对两个儿子的理解支持，拼尽全力的护佑。这其实是所有父亲的写照，也是对父亲这个角色意义的最好诠释。

几乎所有的人，认识父亲都是从仰望开始，从咿呀学语到步履蹒跚，总是像跟屁虫一样跟在父亲的身后，把父亲当成榜样和偶像。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认知面的扩大，逐渐的开始不以为然，自以为是，开始叛逆父亲的观点和指令，开始对父亲的人生哲学、处事风格质疑甚或否定，然后按照自己的思想去探索尝试，去冲锋陷阵，去创新思路，独辟蹊径，去努力的试图改变似乎已经注定必然的结局。但是有多少人到最后却活成了父亲的样子，甚至还不如父亲呢？实际上我们身边的人能够超越父亲的寥寥无几。

一个人真正读懂父亲往往都是在中年后，在所有的努力都不再能够改变事情的发展方向，在所有的期望都花落于既定的现实，在所有的认知都回归于出发的始点，你会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轨迹竟然和父亲惊人的相似，如同复制一般。然后我们又在无奈和不舍中接受这个从来都不曾改变的世界。

正是基于对父亲的叛逆，父亲成了做人做事的参照物，从自己仅有的认知水平去审视父亲，总结和吸取父亲的经验，学习和改进父亲的特长，规避和修正父亲的缺点及走过的弯路，给自己 前进道路的选择以尽可能的捷径，这正是父亲用血的教训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

父亲是登天的梯，是拉车的牛，是暗夜的灯火。父亲是借鉴的镜，是遮雨的伞，是做人的标尺。

父亲教会我思考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对朋友、家庭和社会负责，以至于如何做一个父亲。

父亲，养育了我，用自己的人格影响了我，将我培养成能够独立思考，独立生活，乐观向上的，对社会积极奉献的人。是父亲甘作铺路之石，甘为孺子之牛，甘为焚身之炬，让我从家乡的小屋走出来，从深山的沟壑中走出来，从幼稚和蒙昧中走出来，走到今天，走向成熟，走向远方。

我不知道父亲独自去了哪里？是森森冥府还是天国仙界，但是我确实知道人间从此再也没有父亲了。

父亲，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