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小镇”五凤溪

大漠胡杨

五凤溪古镇，离我的老家不远，我们当地人都叫它“半边街”，因为三面环绕龙泉山脉，一面临沱江，有“半边山江半边城”的说法。

小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穿过“半边街”，步行到成渝铁路线上的“红花塘车站”，从那里乘火车去成都。从“半边街”到“红花塘”究竟有多少路程，已经记不住了，反正走得两腿发软。条条大路通成都，为何要走这一条，因为在村里当会计的父亲，经过精心计算，走这条道最省钱。

那时候的“半边街”，显得很冷清，整个镇子，也就五条街，分别叫金凤街，青凤街，草凤街，白凤街，小凤街，街名都与凤凰有关，连起来其实就是一条街。古建筑倒是不少，什么关圣宫，南华宫，火神庙，江西馆等。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虽然只读过几年私塾，但在我们那一带就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天文地理，历史文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特别是说起五凤溪的码头，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他说，民间有两句顺口溜，“五凤溪一张帆，要装成都半城盐；五凤溪一摇桨，要装成都半城糖”，足见这里曾经辉煌过。

五凤溪作为沱江的旧时码头，是成都联通重庆的重要商道，当地的居民多是来自两广两湖及陕西，江西等地移民的后代，就连我们这一族的先辈，也是从湖南永州一带迁来的，那时称之为“湖广填四川”。独特的移民文化，会馆文化，宗教文化，码头文化和哲学思想在五凤溪交融贯通，诞生了众多知名人士与社会名流。不过，我那时也是蒙查查的，云里雾里。若干年后，再回到老家时，总要顺路再去看看五凤溪，寻找当年的记忆。

现在的五凤溪，已经被评为四A级旅游区，每天的游客络绎不绝。古镇距成都不足五十公里，也新建了一个飞机场，机场规划建设期间，我还特意去看过，如今已经通航，并且取得了国际认证。从远处看，有五座山峰形似五只凤凰，山峰之间有一条常年不干涸的小溪流过，于是便有了“五凤溪”这个诗意的名字，国运昌隆，可能要腾飞了。

古镇始于汉，兴于唐，顺山势顺河道而建，高低错落，宽处两排房，窄处只有一排房，因此从大多数房间的窗口都能看到沱江的船只穿梭或帆影游弋，好似一幅幅淡雅的山水画。

清代康熙年间，五凤溪官设为场镇，赶集，在四川方言中叫做赶场，南来北往的人，汇集于五凤溪，很是热闹，饮食文化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从沱江里捕捞出来的新鲜食材马上送到厨师手中，或清蒸，或醋溜，或烧烤，各种烹饪方式让人眼花缭乱。

除了河鲜，其它小吃也不胜枚举。有一种小吃叫“天鹅蛋”，名字很形象，其实与天鹅毫无关系，把精制的糯米粉搓成圆形状，放入一口大锅中油炸，中途加入红糖，出锅后撒上白芝麻，口味香脆，甜而不腻。

我喜欢吃古镇里的藤椒土鸭，这里的鸭子喝的是沱江水，吃的是田间地头无污染的草料，没有多余的肥腻口感，而且肉质紧实，一口咬下去，满嘴溢香。

但凡令人向往的旅游景区，必是人杰地灵之所在，如果只有好看的景观，无非就是打卡之地，转身离去，可能就忘记了。像五凤溪这样的景点，成都周边可谓比比皆是，但五凤溪与众不同，不光有旖旎风光，精美的美食，它还是诞生哲学大师的摇篮。有一位书法家在这里题诗曰“五凤溪边引兴长，春华秋实沁心香。青山绿水偏多意，此地有人添国光。”

古镇边上，有一处古朴的川西民居，三重四合院，庭院深深，林木葱郁，土墙青瓦，有点沧桑，却也大气。当地老乡也只知道房屋的主人在北京当教授，也有几个人晓得他的女儿当过清华大学的党委书记，其他的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就是著名哲学家，“新心学”创建者，被誉为“东方黑格尔之父”的贺麟先生（1902年9月20日～1992年9月23日），长于五凤溪，授业北大，哲育中国。像他这样的大家，真可谓是屈指可数，凤毛麟角。诗词楹联学家张绍诚撰写的“山育林中凤，人尊世上麟”，巧妙地概括了贺麟先生的一生。

贺麟一族，是贺知章后裔，在清初“湖广填四川”时来到金堂定居，不仅耕种，还开办染坊，烧坊，逐渐兴旺，成为当地大族。贺家还在五凤溪兴办凤仪书院，安凤义塾和五凤乡高小国民学校，为当地学子提供读书的条件。贺麟的父亲贺松云，是晚清的秀才，贺麟受其熏陶，对宋明理学特别感兴趣。18岁时，贺麟考入北京清华学堂（清华大学的前身），受到梁启超，梁漱溟等大师的影响，由此开启了学贯中西之路。

贺麟先生是一位埋头做学问的人，他的学术著作众多，如《现代西方哲学演讲集》，《近代唯心论简释》，《西方六大师》，《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等，其代表作是《文化与人生》，说句实话，由于专业和深奥，读过他的书的人很少，了解他的人也不多，但并不妨碍他成为哲学大师。

贺家大院

中国人口众多，什么人才都有，不缺工匠，也不缺勇士，三教九流，无奇不有。真正稀缺的资源是大脑和思想，在这一方面，中国对世界的贡献十分微小，这也是有些外国人看不起中国人的重要原因。贺麟是“新心学”的创建者，当代新儒学的代表人物。他以“新心学”闻名于世，认为“心”是最根本最重要的。他的哲学思想和文化观，在当代具有重要的价值。

这位从五凤溪走出来的哲学家，始终关注着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抗日战争初期，当日本人的铁蹄踏上中国土地时，全国一片惊慌和哀鸣，许多悲观的人认为中国完了。1938年5月，贺麟在报纸上发表了《抗战建国与学术建国》的文章，文中说道：“我们整个民族已再生了，觉悟了，有精神自由的要求了，已绝非任何机械的武力，外来的统治所能屈服了。”有意思的是，就在同年同月，远在延安窑洞里的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论持久战》，其观点是英雄所见略同。1957年，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贺麟等好几位哲学家，并在丰泽园宴请了他们，席间毛泽东还夸奖贺麟是“少壮派”。

当年的“少壮派”也渐渐变老了。1985年，83岁高龄的贺麟，最后一次回到五凤溪，用自己攒下来的一部分积蓄，成立了奖学金，捐给了淮口中学等三所学校。

2016年11月13日，在中外专家学者的见证下，“中国哲学小镇”在贺麟的故居正式揭牌，于是金堂乃至成都有了一个城市的精神高地，五凤溪也多了一张人杰地灵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