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之梦|陈孝英的故事2 扔进卫生间的“反动”帽子

詹姆斯-007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0, 0, 0);">2 扔进卫生间的“反动”帽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0, 0, 0);"> </b></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1979年12月的一天,我踩着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去西安外国语学院图书馆看书。在图书馆里,我借了一本俄文版的果戈理的名作《死灵魂》。</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回去捧着俄文版的《死灵魂》细细研读,我忽然发现了一些问题:和中译本的《死灵魂》不一样。换句话说,也就是中译本的《死灵魂》有错误!一瞬间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所看到的这种译本在我国流传甚广,甚至选入了中学的课本。</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急忙从宿舍里翻出鲁迅先生的中译本,仔细地对照俄文版的内容,发现翻译的错误的的确确存在。我立刻来了精神,一路仔细对照下去,发现翻译的错误还有多处,有的译法甚至和俄文的原来内容和字词含义完全相反。</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心理一阵紧张又一阵激动。</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紧张的是,鲁迅先生在中国文学界的特殊地位,让我不敢对他的错误提出批评和质疑;激动的是,我的的确确发现鲁迅先生翻译的《死灵魂》中的一些错误,而且经过我再三验证,这种错误是存在的。</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下班后,我将俄文版的《死灵魂》和鲁迅先生翻译的《死灵魂》一并装进包里,踩着自行车在紧张和兴奋中一路狂奔。回到位于西安城北的西安外语师专后,锁上自行车,顾不上进家门,拎着包就去找当时在西安师专任俄语教师的李四海。</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李四海是我在西安外语学院教的第一届学生,和我同岁。不久前,我俩合写的《(鲁滨逊漂流记)及其作者笛福》一文,刚刚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稿费也被我俩填了肚子。</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在外语师专的教工食堂大厅,揪住正在吃饭的李四海,出了乱哄哄的食堂,来到食堂围墙外一个僻静处。</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一脸得意将我发现的问题告诉了李四海。谁知李四海用勺子一敲手上的铝饭盒,一边嚼着米饭一边摆摆手,咽了那口饭,他嘴里立刻迸出几个字:“胡扯!我不信。”</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千真万确!”</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说着从包里掏出那两本书,“不信你今天晚上回去好好看看,仔细对照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李四海立刻对他铝饭盒里飘香的米饭和西红柿炒鸡蛋没了兴趣,看的出他也有些兴奋:“你都仔细对照过了?”</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对照看了几遍。”</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李四海把勺子扔进吃了一半的饭里,从饭盒底部抠出盖子,往饭盒上一扣,拉着我直奔他的宿舍。</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一周后,我们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鲁迅先生翻译的《死灵魂》,是他根据一本德文版的《死灵魂》译出的,这本德文版的《死魂灵》在俄译德时,存在着一些错误,所以就出现了鲁迅先生翻译的《死魂灵》中的错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1980年3月,我和李四海合写的论文《“普留什金”的新译》在《陕西师范大学报》第二期发表,随后《西安日报》又作了摘要介绍,我们在该文中,对鲁迅先生在《死魂灵》的翻译中的一些译法和错误,提出了质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文章发表不久,便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儿子和女儿在家里直嚷嚷,让我带他们去公园踏青、照相。我再三推脱不过,一家人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满怀着踏青沐春的心情,来到西安的唐兴庆宫遗址——兴庆宫公园。漫步林荫小径,青青湖上泛舟,儿子和女儿在鲜花丛中,绿草地上追逐嬉闹,在和煦的春光下,洒下一串串开心的笑声。</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当我端着相机,调好焦距,正要把这春光里美好的一切,定格在人生的记忆里时,突然有一个人,闯进了我相机的取景框里,是我的一个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只好停下按动美好记忆的手,热情地和他们一家人打招呼,彼此快乐的心情,在两个家庭里相互感染。几分钟后,就在他们一家人即将告别我们另往他去,这位转身走了几步的朋友,忽然又回转身来,告诉了我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前几天,在陕西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上,陕西的一个著名的学者,在会上宣称,那篇发表在《陕西师范大学报》上的《“普留什金”的新译》,是一篇有着严重政治错误倾向的“黑论文”,是为了迎合当时西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的浪潮,配合国内一些心怀叵测,质疑、批判鲁迅先生先进的文化思想和地位,从陕西射向鲁迅先生的一支毒箭。</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一顶“反动”的大帽子,就这样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狠很地扣在我的头上!</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或许会有一阵随之而来的口诛笔伐,因为那位著名的学者有其影响力, 朋友再三好心地这样告诫我,让我多加小心。</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那个记忆美好春光的快门,我再也无力按下。我不想让自己的坏情绪,污染家人的好心情和这眼前美好的春光,不顾爱人和女儿、儿子的反对,找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匆匆消失在春光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我没有把这些告诉李四海,这些由我引起的事端让我独自承受。</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不知是那位著名学者大手一挥后,没有招来跟风和追随者,还是社会更加宽容,政治更加开明,朋友和我意料的口诛笔伐并没有出现,这也让我松了口气,但是那个“反动”帽子的阴影,却始终占据着我心灵的一隅,让我有些精神压力。</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这期间有一天回父母家中看望两位老人,情绪不是很高。经历过多次政治风波的父亲,一眼就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意。对父亲我也无意隐瞒,听完我的讲述后,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也默默无语。</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晚饭过后,父亲突然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用旧报纸折成的尖尖的高帽,帽子上用毛笔写着“反动”两个大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我一时有些惊讶,不知父亲要干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父亲微笑着举着那顶“反动”大帽,走到我身边,扣在我的头上,又怕掉了,随之又按了按。</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这时,在场的全家人都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随后父亲又把那“反动”大帽子摘下来,转身仍进了卫生间。</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全家人又是一阵大笑。</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父亲也笑着说:“看,我把你的‘反动’大帽摘了,仍进了卫生间的垃圾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在家人轻松的笑声中,那个阴影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我也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那天临走时,父亲站在门边对我说:“你只管做你的学问,是非功过,后人评说。”</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0, 0, 0);">我点点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