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陡门空岩山

静谧夜空流星

微雨陡门空岩山

顶冒披风沐雨之虞，行走九龙山古道，是为登临空岩山巅。其山不高，海拔不过六百米余，位於永嘉陡门地界，在瓯地户外圈子里亦算是小有些名气，吾却不曾踏履。那日驴友迟留举旗招引同好行九龙山古道，吾问可能途遇奇岩怪石？其丢过来一幅空岩山石柱照片，得意洋洋反问“算否”？闹得吾二话不说双眼发光，默默报名跟随行步。

空岩山矗立古庙到陡门古道途中的潘垟村附近，应该是村居之东偏南侧叠嶂山脊，虽不在永嘉楠溪江景区开发范围之内，但野趣天生，岩壁陡立，流纹延绕，峰嶂层叠，似断非断，秀奇险峻的火山岩地貌景观，仍属于楠溪江风景范畴，秉承着楠溪山崖的特质。当地流传民谣“影影空岩山，对峙龟蛇山，雷响硐下山，水推峙口滩”，可以引发驴者许多想象。

行履九龙山古道，自古庙上路垟村起步（见前文“驴步古道九龙山”），翻过山岗到潘垟，驴队略事休整，复向陡门去。古人定名号，多半会有些讲究。按理说陡门之类字辞应该跟海塘河渠相联系，这山野高地的哪来陡门？传说古有乐清瑶岙女子嫁入此地，嫌山居僻静、端午无龙舟观赏郁郁寡欢。夫家大户，遂筑陡门阻流经村庄涧水，蓄成静湖，仿平川锣鼓喧天划龙舟，村名因此而得。

　　

出潘垟村东，过溪涧直行，有山间公路通往陡门。吾更愿意选择道路右侧岔路，遵从道旁木标牌指引，步寻古道行，乡居情绪增，几多野趣，走走看看，妙不可言。潘垟去陡门，山路六七里，属九龙山古道的一部分，一途独此行踪无岔口，不虞迷失方向误入歧途。何况沿途山岗顶庞然裸岩作坐标，有心行错都难。就是多雨时候，谷线低洼易积水，湿滑带些泥泞，务必小心步履。

初入此段山道，野径田间绕，平缓连接曲拐，甚适安履。清心徐步行，缓缓呼吸山野气息，静静陶醉田园氛围，山居风光养眼更兼怡性，感觉很是舒心。路右朝南侧，山地里农作物已经收割，显露出田埂率真天性，该曲就曲，当拐则拐，绝不受横平竖直规整限制。

隔着浅谷沟，望对面空岩山脊，一排巨大裸落山岩组成岩群，被背后低沉阴云衬托得愈益地突兀高耸，气势确然宏伟。其中有几个岩峰呈柱状独立，尤其东西两端各有独立石柱傍崖矗着，像似码头边拴绑船缆的石墩子，乡间呼作吊船岩。而中间的岩体平整长卧脊上，就像一艘远航归来巨轮靠岸，因此村中老人亦称空岩山为拴船山。

山道后半段，循谷线往下行，耳听滴水浅嘤咛，步随幽涧过阶苔，但求清心无欲以忘忧，悠然南山之旅。不觉一直伴在身右的空岩山石忽尔迷踪，却是身随步阶低，视受山势遮。曾经习惯相伴的，慢慢不可见了，换由前方高耸雄踞山岗顶的百裂岩成为新的指路标志。仿佛诉说着人生陪伴天长地久有时尽，谁能免光阴渐欲遮人眼道理。若然不舍，默默珍藏心中记忆就是了，该走的路还得继续，就像时钟无法停歇。

百裂岩，也有称雌岩的，相对高度160米，长200米，岩顶海拔692米，因岩体表面多裂隙而得百裂之名。远观其形，蹲踞高岗之顶，犹如一扇大屏风矗在陡门村东南角，气势相当雄伟壮观，村民习惯呼作百两岩。这其间有故事，传说村中富户陈祉元家拥良田众多，岁纳田粮纹银应九十九两，为多纳税贡献朝廷，就把百裂岩当作自家田亩数凑足税银百两，从此百裂岩更名百两岩。

旧时境况，山里裸岩似乎并不值钱，乡绅高义与时下无商不奸总想着法儿脱逃税负相比，简直天壤云泥之别不可并提。实在叹息，代代相传曾经赖以立邦的乡绅文化，就如此慢慢消逝於时间长河。俗世日渐盛行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笑贫不笑娼的人们全无了廉耻道义。以今时眼光看，一两细碎银子换六百坪占地，并以税负形式被皇权确认，这买卖做的实在太精明。钦佩之余，不禁汗颜自己的心胸狭隘，将心忧乡黎沾染了功利思维。

陡门村总算是到了。由潘垟而来的几里山路，尤其后半段路程，眼睛时不时瞄向前方山脊之上百两岩，那是陡门村的风水岩。山崖独秀遥遥在望，就像指路明灯一样引领步履方向。如今身已进了村，惊讶黄褐色石质溪床可以那么平坦，徐步跟随千米平板溪穿村而过，找寻当年“陡门”身影。

奈何民国一场山洪早已冲毁“陡门″之形，遗留之石古物今用作了桥墩之基，架起桥梁名轰川。桥取此名，缘於陡门村古名轰川，如今重提寓意不忘根本。吾总以为人还是需要牢记根本的，若然太容易忘记曾经，那么离数典忘祖也就不远了。

一步步行近桥头，对面竹影婆娑，遮掩不住一柱石岩独秀，拔地冲霄160多米，势欲撑天般威武非凡物，取大号鸡冠岩。也许国人比较讲究阴阳调和，或者对应於百两岩的雌岩称谓，村民更习惯把鸡冠岩唤作雄岩。吾竟然没觉着柱石撑天如何就状若雄鸡之冠。是否靠得太近的缘故，又或者站错了位置。但近有近的感触，岩体纹路纤毫毕现於眼前，益显孤峰傲立、雄踞一方的磅礴霸气。

目光很快被轰川桥周边的秋叶橙黄所牵引。桥是公路桥，造型无奇毋须多言。桥头岸边的枫叶艳丽却足够惊眸。几株老枫树干枝斜卧，皮部暗黑皲裂出细密网纹，缀满岁月的褶皱镌刻，依然将枝桠伸向溪涧水面，就似饱经风霜老者伸手爱抚后辈。经霜寒而褪绿转橙黄的掌叶呼啦啦靓丽，在风中摇曳若舞，宛若身姿娉婷婀娜女子。时或几片叶子经不起寒风蛊惑，挣脱枝干挽留，义无反顾奔向天空，奢望一飞惊艳天下，最终还是沉寂归於大地怀抱。

陡门山村凭籍着岩奇、峰险、石怪，在瓯地户外圈子里一直名闻遐迩。村中四望，不仅鸡冠岩与百两岩雌雄双峰对峙，互为呼应；周围奇石环列於山巅峰绝，鸭落洞、和尚岩各具秀姿；更有空岩山引驴步痴狂，趋之若鹜；奈何一日过客太匆匆，无法尽履诸峰岩，暂择空岩之山登临。

此去空岩山脊，循农耕山道上行。左侧山脊背，凸起岩峰一路守望，让人生出含情脉脉错觉。直到山道尽头遇水库蓄满碧绿，翡翠般盈透晶莹，方知山水相守的深情。那岩峰独立大坝尽头山上，犹如为爱痴情汉子，默默站成撑天姿势；那静水伏卧绿树环绕谷湾，就似为情陶醉处子，悠然沉浸娴雅姿容。水库内侧水岸因水位下降，显露出水渍轮纹，一轮一轮记录光阴痕迹。

这所有，都不及那一汪水色的澄静有穿透力，是否上苍垂落的一滴眼泪，倒影着峰峦穹云。最神奇，水中央一长条细石，高与水面齐平，透过水的折射隐隐约约神牛入海架势。风乍起，水光潋滟湖面泛起阵阵涟漪，皱了一池莹绿，那么地柔媚。

继续前行，路渐荒废，只剩隐隐约约痕迹林下穿行，时因藤蔓枝刺绊缠拉扯而阻步。更糟糕者，林冠遮蔽密不透风，不见林外风景，一味低头专注於行步，不免有些无趣。难得前途逢林冠缺口，更难得缺口外对面岩崖壁立，刀削斧劈一般，光洁崖面不着寸绿，底部却簇拥着深浅不一的各色绿树，如一艘巨轮犁破万顷碧波而来。崖顶之上，横压着的片石扁平如帽，缀满斑驳绿意葱茏，生命的力量何其顽强。

走出树林，来迎者荒草地也。草盛路渐隐，芒萁及膝行不易，但总归是有迹可寻，踏着前人足迹行履。循规蹈矩走一段草坡地，领队觉着绕行线路效率实在太低，反正目标山岩就在抬头坡顶，率队舍弃路痕，冲山坡直上。如此爬岩踏草丛，唯快而已，管甚举步难行，四肢并用齐上阵，手忙都脚乱。若是气喘粗壮急迫了，站一会儿歇歇，待平缓气息接续行，好歹得把自己弄山顶上去。

雨滴终究还是掉落下来了，眺望不远处雌雄双峰，山岚在岩前升腾，云烟弥散四周谷壑，可以感觉到云雨正肆虐，而且大有蔓延过来的意思。其实身旁早已经有雨，只是细若茫丝，飘飘随风扑扬，打不打伞已经没多大关系，反正无法尽数遮挡住四面来袭飞沫。好在雨丝飞沫不算太大，当作浓厚雾气也无妨，索性光棍一回不予理睬。站立岩岗看远远近近嵯峨黛绿群山、与山间沉浮缕缕云烟纠缠，竟然有些仙气萦绕意味。

是否细蒙雨丝觉察到被漠视的不忿，终于凝聚起来，不管不顾砸落下无数雨滴，再不是充楞装傻就可以硬扛的，除非你有闲情重现好莱坞经典影片《雨中曲》场景，甘愿淋雨作乐。奈何没有潇洒舞姿傍身，怎敢忘形手舞足蹈，赶忙翻出雨衣、撑上雨伞，避免湿身是要务。心有了旁骛，畏手又畏脚，心境就变了，再无法那么悠闲情绪指点山川。庆幸步已靠近山坡顶，山草尽低伏，不至草沾雨水湿了半身衣。更庆幸雨通人意，竟然渐渐停歇了。

如今靠近山顶看裸石，远比在山谷里看到的多，而且块头更庞大。它们粗犷，棱角分明，安坐在空岩山脊线最高处，隔断了前方天空。有人说像似一座水闸，因为看见两段石岩若墙相接，中间缺口凹陷。亦有说像雄狮俯卧山顶的，因为近大远小的岩体几分像猛兽趴伏。反正无论像甚，不改一堵无法逾越的庞然阻了去路。

就吾思维而言，既然以空岩称山，顾名思义应该岩崖之中有空心，甚至内藏玄机有洞府，至少起码是巨石相叠架空而多石缝相衔接若洞，总之不会是毫无孔隙的坚实。谁知山上岩石并非想象状态，梆梆地硬朗，坚实浑然一体，表面粗粝多短棱，并无虚空之态。好奇这名号难道空穴来风？荒无人居处 亦没地儿寻答案，带着疑惑顺岩崖石根贴壁行，时不时拿块碎石子轻轻敲击岩壁，尔后附耳去倾听是否有空洞回声传来，惹驴伴笑吾痴颠。

磨磨蹭蹭到达山岩缺口。山脊岩石在这里形成凹陷，一面临绝壁深宕，另一面坡陡草密，皆不挡山脊两边视线，四周群山跌宕起伏尽收眼底。南面有奇峰孤兀耸拔、重峦叠嶂连绵；东望陡门鸭洞、百两岩、鸡冠岩、鹰嘴岩诸峰竞奇斗绝；西侧山谷里潘垟山村遗世仙居般，零散小屋犹如种在梯田里，被田埂优美曲线一圈圈环绕，让人心生向往的静谧村落；东北面有仙磕山、仙人镜和玉池等景观，皆天成神工。

深宕绝壁亦不甘寂寞，靠近崖壁升起棒槌状石柱势欲冲天，亦不知姓甚名谁，且称作定海针。不号天柱，一来因为天柱太俗套，不管阿猫阿狗甚柱石都敢揽天以自号。二则柱高四十余米，堪堪与山脊凹处齐平。天若塌，自有高个儿顶着，不赖以柱其间，妄称天柱太张狂。至于定海神针怎能出现山巅，觉着有吊船岩、巨轮作伴，又有陡门、水闸为邻，有何不可呢。

如此之多佳妙可观视角，尽数汇聚於此处，恰好可以与锦石奇峰留影，发朋友圈秀驴程不凡，没个九张图可不够对付。通常来说，会排队闹腾一阵子，却被乍然而降豆大雨滴尽驱散。原本撤去的雨具匆匆忙忙重新披挂上阵，也无心拗造型秀姿势了，着急忙慌顺岩根绕往定海针去，想着路过时靠近柱石，见识挺拔不凡即离去。

这一程下行可不容易，於灌枝密集丛，收缩身姿猫腰穿行；在岩崖陡峭壁，手攀脚踮缓慢猿走；陡急处放绳借力，揣着小心步步为营，总算有惊无险踏足柱石根基附近。再观柱石已需仰视，全然另一番感受，纤细身姿长成粗壮雄浑，两端微微收缩，直觉着威仪加身，顶天立地於崖前。身旁崖岩边缘弧形弯曲，岩表面嶙峋样子让吾联想到西部荒凉地区饱经寒暑剥蚀的岩体，凄凉而不失豪壮气节，令人不得不叹服。

回望空岩山石，突兀高耸起一排巨大岩崖绝壁，气势比原来所见更加奇峻雄伟，横贯山脊不断绝。岩壁远端中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嵌入窄长条形镂空透视孔洞，是否乃仙人登天门户。如果空岩山由此孔洞而名，吾倒觉着不如称天门山，可以编撰出许多神幻故事，引人无限遐想。也许天门还是太泛滥了，不如空岩的独此一份领风骚，虚名而言，毋须挂怀，一笑而归。

烟雨山中归来，履踏岗脊，回望来处，两岩呈柱稍粗短，相对而夹峙。又想说天门否？环顾四周，山野经雨洗礼，淡岚烟溢，益添烟雨朦胧，恍然似梦中身临了仙境。如此景致清澈明净，比画更有灵气，比诗更具诗意，心境豁然开朗，还会再入俗套，太刻意於形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