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奈归时路，说如是、星河依旧

知秋

我记忆里的风尘是抽着一支烟，手指甲全是红色丹蔻的女子。风尘不是和男人讨笑，不是露胳膊露胸露大腿。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莫尼卡演的玛莲娜，一脸的风尘相，让十三四岁的少年情窦初开。风尘有一种挡也挡不住的曼妙，是烟花绽满了天空，蓝，而且，媚。我记得玛莲娜穿过广场，是穿着西服，可是，难掩风尘，就那两条长腿就足够了！

风尘不是褒义词，可是，我却觉得它别有一番风致。风而动，尘而心，柳如是这般的风尘，让人觉得光阴的凛洌。我不认为她坏，更不能说她很风骚。她的风尘，那是表面的风尘，如浮在水上的花，就那么媚着，艳着，可到底是浮光掠影。

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是端庄的，风尘女子只适合爱情。爱情于男人而言是奢侈品，他们绝不肯把半壁江山换取一把爱情，爱情不过是一阵风，过了这阵风，还要过日子的，家才是男人永远的江山。

我想，所有风尘女子无一例外，都在努力地接近爱情，结果总是徒劳而返。而我认为所有看起来贤良的女子其实更风尘，最风尘的有时是最纯洁的。凛洌而清静的风尘，那才是极致的风尘啊！

——题记

明朝末年，战事不断，柳如是便生于这个乱世。她五岁时由于家穷被卖到一个名叫归家园的地方，跟随江南名妓徐佛学艺，父母的容貌于她早已模糊，对故乡的记忆只有离家时开满山路的九里香。

到了14岁时，她被吴江周家挑选做了小妾，尽管周家老爷对她不薄，教她识文习字，可当周老爷离世后，她立刻被周家人逐出家门，无奈之下她只能以杨影怜之名到教坊司入籍为妓。

这一年的芒种，文人们在画舫上举行榜花赛，柳如是也来了兴致，正想打扮一翻前往观看，此时突然一个男人闯进她的房间，尽管是贸然闯入，但她认出了对方是云间三子的陈子龙，陈子龙是个通读诗书，心有抱负的才子。柳如是收留了他，还帮他巧妙躲过了官兵的追捕。

柳如是和陈子龙一见如故，互生情愫，相识相恋。年轻男女的恋爱，总是开始得汹涌而迅猛。就像饥肠辘辘的野兽，狼吞虎咽吃着刚落地成熟的红果子，满足着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他们度过了一段畅快欢愉的好日子，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柳如是也被这段爱情唤醒了少女的天真烂漫。

于是柳如是拿出自己积蓄偷偷为自己赎了身，打算追随陈子龙，可他心中只有江山社稷，无法顾及儿女私情，也不愿娶一名青楼女子，最终两人分开了。柳如是也是在这时从杨影怜更名为柳如是，她不想顾影自怜，而为如是之士，此时的她也是自由之身，艳名高炽，多年的学识培养早使她文采斐然，见识不凡，早已名冠江南，成为一代才女。

柳如是经常着男装与文人们以诗会友，到书院听课，在目睹了世态之后，她写下了“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的诗句，这些诗句得到江南豪富、东林党的领袖人物、当代文豪大师钱谦益的赏识，后在好友的庙观中钱谦益又读到她的《西湖绝句》，为其中的名句“桃花得气美人中”所惊艳，念念不忘，还特意写了和诗。可说柳如是拜访拂水山庄之前，两人虽未曾深入接触，却是神交已久。

当柳如是卸下男装，以女子面目示人之后，钱谦益也才知晓这些诗句竟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又惊又喜。这时的钱谦益，虽在文坛上极富盛名，但仕途坎坷，作为东林党的党魁，他多次遭到阉党的排挤，闲居在家，一片壮志难酬。

柳如是遇到钱谦益之后被他的才情所吸引，其他青年才俊再也入不了她的法眼。她爱慕他温文尔雅，爱慕他历尽风霜雪雨却依旧体贴入心，两人经常以诗会友，相互吸引着对方。

柳如是目睹了自己的好姐妹同为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以十分不体面的方式出嫁后，柳如是替她感到不平，并想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到自己手中，他一身男装去拂水山庄拜访钱谦益，拜访贴上的“柳儒士”三字同时敲开了这位大儒士的心门，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坎坷仕途或许只剩情能让他珍惜，于是钱大师爱上了柳如是，想娶她为妾，却被她以当下风雨飘摇的局势为由婉拒。

要说柳如是对钱谦益没有心动吗，当然不是。钱谦益出身名门，学富五车，虽已有妻儿，两人之间还相差三十五岁，可这些都不算什么，仅凭他的才情与忧国忧民的抱负就足以让她心动了，只是时间不对，世局不对，她不能这么草率行事。

钱谦益被拒绝之后并没有就此放弃，甚至还新建了一间草堂赠予她。并引用佛家中“如是我闻”的典故命名为“我闻室”，文人之间的浪漫便是如此的风雅，柳如是终于被打动，随后风风光光做了他的平妻。

他们生活在一起没多久，就传来北京城被攻破，崇祯皇帝自缢的消息。弘光皇帝在南京任免钱钱谦益为礼部尚书，他开始不分昼夜地为国家之事操心，这一举动激发了柳如是的家国情怀。她本就向往梁红玉那样的巾帼英雄，于是在丈夫病倒后，她主动替丈夫前往军营给众将士鼓舞士气，振奋军心。

她倔强、强硬、坚贞不屈。她的外在，是面容清雅秀丽女儿身，然而内里却有个豪迈壮阔的灵魂。她从不掩饰身上的侠义之气，有着激昂向上的英雄气节，展露着特有的刺骨锋芒。可这一切在历史滚滚前进的车轮下被辗得粉粹。

作为军事防御力量的江北六镇拥兵自重，无法团结一致抗敌。而朝廷内部也依旧勾心斗角，党派间相互勾结，斗争严重，于是当清军兵临城下，南京城即将被攻破。为保全城中百姓，作为守城最高领导人的钱谦益决定献城投降。而为成全丈夫一代名儒的气节，柳如是主动提出在投城当晚一同自杀殉国，可就在两人做好一切准备之后，钱谦益却临阵反悔，以水太凉为由拒绝投江，由此沦为千古笑柄。

这一句水太凉，同时也让柳如是心凉！她震惊不已，失望之极。虽然她只是一个低微的青楼女子，但她那一身傲骨却是那些自诩高尚的儒士无法比拟的。她毅然决然跳了江，本以为就此终结一切尘事，上天偏偏要留住这个女子。她被人救了回来。

第二日，以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党跪在南京城的大雨中接受投降，迎接清军进城。而被东林党骂为阉党的马士英人士则流落浙东，继续组织抗清，直到殉国身亡。此时清政府改南京为江宁，宣告着明王朝的彻底衰落。

在降清之后钱谦益被迫剃头，要求前往北京任职。面对失节的丈夫，柳如是愤懑不已，选择离家出走不跟随钱谦益到北京。可当她真正走出自己的圈子之时才发现百姓对于家国情怀并没有什么概念，他们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战争一来受苦的永远士百姓。此时，柳如是似乎对丈夫的选择有些理解了，于是决定回到家中，和钱谦益团聚。

然而不久之后，即1647年，钱谦益因从前好友涉嫌“私藏兵器”案并受牵连。官差急扑上门，逮捕钱谦益。钱谦益危在旦夕，钱家上下无一人站出。此时柳如是卧病在床，闻悉夫君被捕，旋即“蹶然而起，冒死从行”。她向官差愤言，若不让她陪同丈夫北上，她会以死相挣。官差骇然。因这个案件尚未定案，不想节外生枝，他们便同意柳如是随行。

都说娼妓无情，可真动起情来，相反，怕是比谁都要热烈诚挚。她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具有那个时代的女子少见的胆魄。钱谦益被投入监牢后，柳如是在狱外全力奔走，联络钱谦益故交设法营救。

40天后，钱谦益终于重返人间。钱谦益对柳如是感激不已，他在诗中写道：“恸哭临江无壮子，临行赴难有贤妻。”危难之时，连自己的儿子也靠不住，惟有柳如是生死相随。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1648年初，黄毓祺、陈子龙等找上门来向钱谦益筹借反清复明军费，钱谦益想尽办法帮助了他们，却不曾想由此再次被捕入狱。清廷下令，将钱谦益押解南京。

此时柳如是已怀有身孕。但如同上一次，她毅然决然随夫入南京。钱谦益深陷囹圄，生死难料，柳如是却是拖着六甲之身，再次全力奔走，设法营救。

最后，柳如是散去千金，到处求人打点，最后被捕的陈子龙在狱中承认此事与钱谦益毫无关系，钱谦益才得以脱离出狱。此后在柳如是的建议下他们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两人前半生的浮沉往事就此成了过眼云烟。

探春慢 • 柳如是

残梦难寻，别愁还托，

相呼兄弟知否。
自古声名，从来意气，

明月关山守候。
偏被燕京误，怕沦落、豪情乌有。
百年分付樵柯，一朝承顺缨绶。

已惯飘零湖海，

曾剑白袂青，苍颜携手。
铁腕银钩，绛云红豆，

邀约松溪和奏。
争奈归时路，说如是、星河依旧。
再赋长歌，西风吹送危岫。

钱谦益娶柳后，为她在虞山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