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手

木月亮

　　或许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安静和清闲过，或许是中年人特有的怀旧情绪，喜欢把思绪拉回到过去的时光里。

在人生短短几十年里，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有些人有些事，有种温暖的美好会永存在记忆深处，少有想起，但从未忘记。

记得那时候，村里有姑娘出嫁，关系好的都要去送饭，就是蒸一篮子馒头，随娘家人一起去婆家赴席吃饭，去的人越多证明这娘家人缘儿越好。那是当地的习俗，我从记事起就是有，有的是同龄关系特别好的闺蜜，有的是两家人走的特别近，有的是一个姓氏，或者亲戚。谁家姑娘出嫁先通知这些人，当然通知了也有各种原因不愿去的，也有知道信息自己主动去的。一般都是一家一个人，也有凑热闹去两个人的，这事一定少不了谁家闲着的孩子。去的人都会提前通知主家，主家会根据人数雇好车马。

童年记忆里，跟着大人们坐过马车，后来就改成了拖拉机。那个年代坐个拖拉机算是天大的乐事，乡间的土路，左摇右晃，前颠后仰的，五脏六腑都要晃出来了，个个却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那个时候的幸福简单纯粹。

说起来，那时候都是手工操作，提前一天在家里又是发面，又是揣碱，架火蒸馒头，好一阵子忙活。根据和主家的关系远近，有的馒头蒸的大，有的就小，有的黑，还有的白。那时候都是村上的小钢磨磨面，开始磨出的面粉都白，后面就黑一些了，有人讨巧，就会掺一些黑的。每个馒头正中间点一个红色的点，显得好看又喜庆。装在一个大的竹篮子里，下面垫个白色包袱皮，上面盖个红色的头巾，或者好看的红色毛肚大号枕巾，装饰的干净的又漂亮。应该是装20个馒头，然后还要回礼4个，篮子不能为空。

大概十六，七岁的时候，一个不出五服的姐姐出嫁，嫁到了5里之外的村子，我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提前一天蒸好大馒头，第二天一早，高高兴兴拎到她家，统一坐上娘家雇来的拖拉机去她的婆家，有两三辆车，车斗子里面铺着被褥，年龄大的坐在车斗里面，年轻人就坐在车梆子上，在乡间土路上可是一道风景。一路浩浩荡荡，摇摇晃晃，叽叽喳喳，说着 ，笑着，闹着。因为送饭的基本上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们。

感觉拖拉机还没有坐够似的怎么就到了。

当天娘家人可是上宾，不可以得罪的，那些小媳妇们可是要在贾今天耍耍婆家人呢。所以我跟在那些长辈和那些泼辣的小媳妇们后面，趾高气扬的。娘家人要坐上席的，挑最好的位置，按大小辈分坐。农村席也非常讲究，太寒酸会被村里人笑话，太好就会被咂舌称赞，有钱.大气之类褒扬一番。村里人好像都是要个面子，即使条件差点的，办喜事还是要铆足劲留下好口实的，所以也都是大差不差吧。蒸炸炒炖，鸡鸭鱼肉，七个碟子，八个碗子，饺子，米饭，馒头，三道饭一道也不能少。

端盘子上菜的也都是村上年龄相当，仪表堂堂，有点排面比较能说会道的男人们，一边端个木条盘上菜，还一边不时给桌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调侃打趣，开个挑逗玩笑，“小心”伺候着。不一会儿一大桌子好饭菜上齐了，那是一个欢乐的场面。

所有凉菜热菜上齐后，主食:头道馒头二道面，三道是米饭。不管吃不吃的都必须要上齐全，而且喜欢的菜品还可以再来一份，虽然都是女眷，酒也是不能少，当然也会有人喝上一点小酒。反正不能让娘家人挑理，就是皆大欢喜了。

酒足饭饱后，伴郎们起哄闹新娘，娘家人也是充当保护新娘的角色，我也跟着泼辣的小媳妇们往新房走，由于人多，男男女女，闹闹哄哄的，我随人群不由自主被挤到了边缘，边上还放着一堆娘家陪嫁的，脸盆，痰盂什么，七七八八的，印象中摆了一地，一阵起哄拥挤，我一个没站稳，失去平衡，后仰的大咧切，双手举了起来，马上就四脚朝天摔下去，那一刻脑子里闪过，完了。会有一声惨叫和脸盆痰盂们的撞击声，还有女人们的尖叫声，不敢想象那尬惨场面。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快速伸了过来，我便本能的抓住，这手坚实而有力，非常骨感。抓住我的那一刹那顺势的用力往胸前一拉，感觉他身子微微后仰一下，力挽狂澜般就把我从尴尬的境地中拉了回来。那是坚硬而略带粗糙的大手，应该也是已经撑起了家庭责任的大手。那一刻，第一次在懵懂的年龄里，触碰到了内心最初的温柔。一股莫名暖流迅速从手掌心传遍身体，感谢，感激，感恩。从来没有被一只手这么有力量的紧握，不知所措。

更感觉脸上一阵发烧，羞涩的四目短暂交流，是一个20多岁的大男孩，身着当时最流行的蓝色西服套装，崭新笔挺。宽大的西装外套下，却不是很高大的身躯，而显得西服有那么一点不太合体，那有力的大手似乎和他略显瘦小的身材不太成正比。那一刻他脸也红了，微微一笑，赶快松开我的手，还没等我说谢谢，他已经转头消失在人群中，茫茫人海里……

隔空的岁月，让那一瞬间凝结成永恒，温暖、纯真、青涩、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