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水库冲沙</p><p class="ql-block">夏日的祁连山,很是美丽。放眼望去,近处的一丛丛低矮的山丘上,稀疏的覆盖着一些青青的野草,山上的黄土被烈日晒的黄里发白。再远处,是一排排高险奇峻的山岭,山上不同海拔生长着的植被,把山体装饰成翠绿色、深蓝色、墨绿色、灰褐色等色彩。更远处,是深蓝色的山脉和湛蓝色的天空的交际线,连绵起伏的线条上,不时隆起白色的山脊,在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洁白唯美,这是后山里面屹立千年的祁连冰川。夏天的时候,山底下是炎热的夏天,山顶上是寒冷的冬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扎木错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渴望在炎热的夏天,他能到他家看到的那个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去探险,去感受一下冬天的清爽,也非常渴望的想看看雪山后面究竟是别样的异国他乡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可是,直到现在三四十年来,他只有无数次的幻想,却没有十足的勇气。</p><p class="ql-block">扎木错家就在祁连山下。他家门口有一条干涸的河流,听他父亲说,以前这条河里天气暖和的时候始终淌着清澈的河水,后来为了兴修水利,大力发展农业,政府组织民众在上游的山峡里修了一个水库,把流淌的水聚起来,这样他的家乡才有了浇灌农田和供群众饮用的水源,保障了一片地方民众的安居乐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然而,近年来,水库里面的水却不够用了,每年夏天田地里庄家都快晒得奄奄一息,水利部门才把水分配下来。到了秋天的时候,他们这里又是多雨季节,可水库里面又存不住多少水,为防止水库堤坝决堤,只好开闸放水,这时候,扎木措家门的那条干枯的河流又复活了,浑浊的泥水像奔腾的千军万马,轰轰隆隆的向下游冲去。宝贵的水资源,就这么浪费了。后来,经水利部门官员调查,说是因为水库修起来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但从来没有清淤过,水库被上游河流冲下的泥沙填的库容不足,严重影响了下游群众的生活。</p><p class="ql-block">于是,经过政府部门的慎重研究,决定放干水库所有蓄积的水,组织一场为期七天的水库冲沙行动,时间定在九月份。因为这时庄家快熟了,短期内不再需要浇水。另一方面,秋季多雨,水库水放完上游水源补给充足。所谓的冲沙行动,就是使用这个水库水源的人们,每家出一个壮丁,抗一块闸板。每个生产队出一台拖拉机,选一个开车技术好的司机,将这些壮丁们拉到水库里面,一边站一排人马,将漫滩流淌的水通过闸板拦截到一起,小溪汇河流,形成较大的冲力,将水库底部的泥沙通过泄洪口排到水库堤坝外面。</p><p class="ql-block">这个时节正好暑假还没有结束,扎木措刚上完初二,在家里就帮父母一起地上除草,收割麦子,打场等干农活。可父亲被队里抽上去水库冲沙,他和母亲把几块地里的麦子用镰刀一把一把割完后,他已经累得不行了,双手撑住大腿,却半天直不起腰来,腰又酸又痛,像折掉了一样,汗珠一粒一粒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一挥袖子,不小心又把汗水擦进了眼睛里,酸涩难忍的感觉,顿时让他的眼睛紧紧的攥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盼到了太阳落山,他母亲拖着疲惫的步伐,扎木措则已经累的走不动了,拽着他家老黄牛的尾巴,让老黄牛拖着他慢悠悠的回到了家。他又帮着母亲洗菜、做饭...</p><p class="ql-block">一会儿,他父亲也从山上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母亲做了一锅香喷喷的汤饭,扎木措狼吞虎咽的吃起来。</p><p class="ql-block">“直沟上的那块麦田我和娃子已经割倒捆起来了,我和娃子又不会开拖拉机,拿不到场上来。看再过几天老天爷会不会下雨,不要把麦子泡在雨里长了芽了。自己家里的事要紧啊!”母亲忧心忡忡的说。</p><p class="ql-block">父亲饭还没有吃完,慢腾腾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半晌,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鼻孔里呼呼的冲了出来,他缓缓的说:“不行了就让娃子去......”</p><p class="ql-block">扎木措一听,竟然有这么好的事儿能轮到自己的头上,立刻兴奋的不可开交:“行呢,我去!我去!”</p><p class="ql-block">母亲慌忙说道:“娃子去太危险了吧!那河里的水大么还是小?”</p><p class="ql-block">“也不是太大......再说,还有队里的其他人呢,都在一起干活着呢,怕啥呢?”</p><p class="ql-block">经过一家人的慎重讨论,决定明天由扎木措接他父亲的班,去水库冲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扎木措高兴极了。水库那里他和父亲前几年去过,是一次下过雨之后,父亲带他去山里采蘑菇。位于他家以南二十多公里处的一座山峡里。他和父亲一人一辆自行车起到山底下,锁了车子,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步行而去。满山一片葱绿,像是披了一件绿茸茸的毛毯,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很多扎木措都没有见过,偶尔还会窜出几只不知名的小鸟或野鸡。山路渐渐的高了起来,像一条白色的腰带,束在半山腰间,路的一边是严严实实的山坡,另一边往下一看是悬岩峭壁,吓得扎木措不敢往路边走,只好紧紧的跟着他父亲。远处隐隐约约看见一道堤坝,上面写着“石灰关水库”巨大的几个字。听父亲说,山里面有一座石灰石矿,整座大山都是石灰石构成的,这座水库故名为“石灰关水库”。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水库的真面目了,一汪青蓝的水,静静的依靠着堤坝,里面倒影着周边的蓝天白云,还有翠绿的山峰。“哇!好美呀!”扎木措不禁惊讶的叫了起来。父亲带他到了长蘑菇的场地,蘑菇有好多个品种,扎木措除了瞅见了几颗白颜色的土蘑菇之外,其他的一个也没采到。他父亲倒在草丛里摸见了好多与土壤环境极为相似的褐色边麻菇,褐里子蘑菇等。这些蘑菇洗干净炒上吃起来又香又脆,比炒出的肉吃起来还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美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次日,他爸早早的叫醒了扎木措,给他准备了闸板,一瓶茶水,两个馍馍,给队长交代好之后,司机开着拖拉机,拉着扎木措以及队里的一车人马,轰隆隆的向山里开去了。</p><p class="ql-block">山路很颠簸,走到半山腰的那条路上之后。水库的面貌逐渐呈现在了眼前,水库的水已经彻底放空了,山峡里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粗糙的库底被河流冲刷的支离破碎,河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灿灿的光芒。</p><p class="ql-block">扎木措更是害怕极了,每个转弯都是急转弯,山丘挡住了前面路的视线,一边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一车人马便从路边翻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扎木措的心头肉揪的紧紧的,紧张的看着司机的操作,再害怕他出现什么闪失。司机也紧紧的绷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牢牢的把着方向盘,小心翼翼的开着。路的坡度终于降低了下来,大家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水库库底已经停了许多其他村的拖拉机,一人背着一块闸板,朝着分给自己的地段走去,有五六十岁的老汉,有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也有穿的花绿衣服的妇女。</p><p class="ql-block">扎木措按照父母的嘱咐,和队里的人紧紧跟在一起。上游的人把漫滩流淌的溪流汇聚到一起,他们站在指定的地点,一边站一队,双手握好闸板,临时搭建成一条人工水渠,让湍急的水流把渠底的泥沙冲到下游。水库里面比较平坦,没有大石头,全都是泥沙、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等,这都是自水库建成以后,每逢暴雨、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被洪水冲下来,并经水库大坝拦截和沉淀而积累下来的。扎木措能这么零距离的进入养育这一方水土人们的水库,他感到非常的幸运,也为人们修建的堤坝工程、还有自然环境的变迁感到非常的震撼。</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冲沙行动显然比农田干活要轻松的多了,最多就是站在一边多操点心,不出多大的力气。一些男人们平时农田里各忙各的,难得聚集到一起,于是就边冲沙边抽起了香烟聊起了天,无非就是聊他人长这人短的。扎木措扛好闸板,认真听从着队长的指挥,他的心情着急的像湍急的水流,希望用他多投入的些许力量,让水流冲走更多的砂石,让着座水库更好的服务下游的群众百姓。忽然,他感觉脚底下一沉,他不禁“哎呀”叫了一声,连忙朝后赶紧退了几步。四叔正和别人聊天聊的兴致勃勃,谁知流水将脚底下的沉沙泛空了,不提防连人带闸板滚进了水里。人们一阵惊呼,忙七手八脚把四叔从水里捞了出来,却见四叔头发、脸上、身上都糊的是泥水,就像刚从泥坑里出来的一样,唯有一张紧张的脸和一双恐慌的眼神、还有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证明他是活人,人们见他那副诡异的模样,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四叔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p><p class="ql-block">不知不觉,日头已经照射到了头顶上。中午了,大伙儿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自己的车队里,水利部门的几个监督官员,则开着吉普车一溜烟到水库下面的管理站去吃早已准备好的工作餐去了。队长拿了个饭锅和木柴,开起了小灶,本打算就近取水,找来找去却发现水都是浑浊的,他皱着眉头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几天中午光吃馍馍没吃饭,浑身没劲。好不容易拿了锅灶,水却浑的没胃口吃!”</p><p class="ql-block">扎木措正坐在石头滩上拧开瓶子喝茶吃馍馍,听他这么一说,忙说:“我知道哪里有干净水呢!”</p><p class="ql-block">队长不禁眉开眼笑道:“那就快给我们找些来!”</p><p class="ql-block">扎木措提着空桶,向水库上游奔跑去,不一会儿,他都到了一座山前面。这座山正是那年他跟他父亲采蘑菇路过的,这座山很奇怪,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出了汗一样,到处渗流着水滴,上面几乎没长植物,只长着一些嫩绿色的苔藓,在几个大石头的缝隙中,汩汩的流淌着清澈的泉水,喝起来甘甜可口,清爽冰凉。这些泉水汇聚成一股清流,流淌到流到水库的河流中。</p><p class="ql-block">扎木措灌了半桶水,提到了队长前。一会儿,水就烧开了。饭做好后,队长叫扎木措也吃一些。扎木措已经吃了些馍馍饱了,奈何队长下命令似的要他吃。于是,他就接过了队长给他盛的那一碗。令他奇怪的是,明明是刚出锅的饭,吃起来却不是太烫嘴,面还有些粘牙。倒是队长先说话了:“这地方海拔还挺高的,烧个开水温度都上不去,饭还没煮熟呢,但已经舀到碗里了,大家就讲究着吃吧!”</p> <p class="ql-block">吃完饭,大伙儿都懒洋洋的休息着,扎木措却闲不下来,他想这可是自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浩大的工程了,何不好好的仔细观察一番?他给队长打了招呼后,一直顺着水库底的河流,走到了大坝底,只见水流在这里被拦挡在一起,向着大坝依山处的一个洞口奔腾而去,浑浊翻滚的水流,如同千军万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到了那洞口,却瞬间没了踪影,在太阳的照射下,还飘出阵阵水雾来,扎木措不由得吓得后退了几步。他看到旁边还有一个通向坝顶的台阶,他又一口气登上了坝顶。在半山腰的路上看水坝,顶部窄的就像一条线,扎木措那时还担心会被洪水冲垮。这会一看,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水坝顶部就像修建的公路一样平坦宽阔,几乎能容纳下四辆小轿车同时穿过。向北方出山口望去,远方的白墙红瓦藏在葱绿的白杨树下依稀可见,再向北方望去,穿过河西走廊茫茫隔壁,是一线烟波浩渺的合黎山。俯视水库,拖拉机像一个个甲壳虫,横七竖八的停在沙滩上,人们像一簇簇拥挤的蚂蚁,乱糟糟的围在“甲壳虫”的周围。山底浮起的水蒸气,在远处的高山处凝结成一块块云朵,只露出一座座山峰。</p><p class="ql-block">呆了许久,他走了下来。他发现,水库底部的好多石子都是灰黑色或是黑色的,上面还似乎有什么痕迹,这不会是课本上说的什么化石吧?他拿石头把黑色小石子砸开,这种石子质地较软,几下就砸开了,里面有横七竖八、粗细不等色泽较为明显的条纹,似乎是什么植物茎秆的痕迹,他想再砸开几个看看有什么动物的化石没,但连续砸了好几个都这样,他觉得没趣,就回到队长那里去了。</p><p class="ql-block">下午两点半,人们又陆陆续续的开始了冲沙行动。也许是上午干的太认真了吧,扎木措感觉干劲没有上午那么大了。太阳和人玩捉迷藏似的,一会儿照的浑身热辣辣的,一会儿又躲在云层里把人冻得冷嗖嗖的。忽然,他感觉肚子一阵阵隐隐作痛,他对队长说:“队长,我肚子疼...”</p><p class="ql-block">队长看了他一眼,乐呵呵的说:“你这娃还小,消化能力不行,就近解决吧!”</p><p class="ql-block">“可是.....这可是我们这块地方几万人吃喝用的水啊!我还是去别处吧!”扎木措为难的说。</p><p class="ql-block">“你怕什么怕!你以为有人会给你准备厕所啊?每天这里面几百号人马,男的女的都有,吃喝拉撒不就地解决,谁都像你这样考虑这么周全,等找到地方尿早已尿到裤裆里面了!”</p><p class="ql-block">看到队长蛮横无理但似乎又有些道理的话语,扎木措只好悄悄的去了......</p> <p class="ql-block">终于,这一天又熬到头了。人们如卸掉了千斤的重担一样,匆忙的争相跳上各自的拖拉机,生怕被落在后面。拖拉机轰隆隆响成一片,一车车载满人马的车队又浩浩荡荡的盘绕在一边是悬崖的山腰道路上。扎木措忍不住向山底下瞅了一眼,却发现水库底部好像依旧是那样,淤积的砂石一点也没有变少,大坝后面泄洪道里面,也淤积了为数不多的一些泥沙。 </p><p class="ql-block">2022年6月1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