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人工消雹

逸乐

　　我在12军36师高炮营服役时，1975年和1976年曾两次赴安徽省宿县地区执行人工消雹（降雨）任务。1975年我任营部通信员，跟随徐敬之营长跑遍了分散在宿县、肖县、砀山、泗县、灵璧、怀远等县的所有炮点。本文记述的是我任班长时，1976年4至6月在安徽五河县刘集公社进行工消雹（降雨）的难忘经历。

　　冰雹和干旱是对农业生产影响极大的常见自然灾害，特别是雹灾极易造成农作物颗粒无收。人工影响天气，可以减灾降损，五十年前农业学大寨战天夺粮的热潮中，科技人员经过攻关研制出碘化银炮弹，由解放军高炮部队实施人工消雹和降雨作业取得成功，降雨一般发射碘化银炮弹20至30发，消雹通常要发射100发以上。

“雹来一条线，雨来一大片”。雹灾是强对流天气形成的，受地形因素影响较大，长江中下游一些地方春夏之交几乎每年都会发生雹灾。1975年开始，安徽省商请驻军高炮部队实施人工消雹（降雨）作业，4至6月期间，高炮部队通常以班为单位分散进驻雹灾多发地“守株待兔”。

　　1976年春节过后，我由营部通信员调任3连一班长。3月下旬，接到赴宿县地区执人工消雹（降雨）的任务，我们连分散在3个县4个点上，我们1班驻点五河县刘集公社，2班和3班驻点怀远县鲍集公社，4班驻点灵璧县尹集公社，5班和6班驻点灵璧县尤集公社。连队几名连排干部，各负责一个点，肖恒泉指导员在我们刘集炮点。

　　当年，我们装备的是1965年式双管37高炮，炮班编制10人，班长及1至9炮手。刘集炮点名义上是我们一班，但某种意义上说，是个缩小版的“连”，连队除指挥班外的其他班排的人，刘集炮点都有。一班仅我和三炮手刘德元、五炮手李思方、六炮手陈友明等4人，加上2至6班的三炮手（刘集炮点负责全连三炮手训练）和二排4班的五炮手，炮班10人才达到“满员”，再加上负责开一炮车的驾驶班副长和炊事班1名炊事员，炮点共13人。此外，五河县气象局还有2名气象员驻点负责气象保障。

　　到达驻地后，肖指导员对人员进行了分工，我负责学习、训练和管理，驾驶班副班长刘子华负责伙食帐和买菜。当时部队伙食费每人每天0.45元，安徽省给执行人工消雹（降雨）任务的指战员每人每天补助0.2元，连里规定只能用0.1元，还有0.1元上交连里用于补贴平时伙食。肖指导员半开玩笑地说他自已“负责协助炊事员调剂好伙食，让大家‘吃饱饭，不想家’，圆满完成好人工消雹（降雨）任务”。指导员特别强调学习、训练、内务管理、组织生活、班务会、炮场日等等都必须按在营房的要求落实。

　　在刘集执行任务的3个月，是对我能力素质的综合考验，组织训练和日常管理等方方面面，必须周密计划主动而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锻炼极大，收获亦大，可以说是受益终生。驻点刘集3个月期间，我们先后进行了一次人工降雨和一次人工消雹作业，两次实弹射击，都是由我“独挡一面”组织实施的。真是无巧不成书，两次作业肖指导员都正在其他炮点检查工作，2名气象员也只有1人在岗。说句老实话，当时我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对能否完成好任务心中没底。全班10人中有7人是刚入伍二三个月连炮声都没听过的新兵，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班长也仅仅是听过炮声而已。尽管压力山大，但我还必须要表现出“指挥若定”，给全班战士以信心，组织大家把射击前的各项准备尽可能想得周全、做得仔细些。也许是幸运之神的眷顾，更是依靠炮点全体人员的大力支持和密切配合，两次作业均较为顺利，都取得了预期效果。特别是6月12日成功消除了一场冰雹灾害，在当地引起强烈反响，受到宿县地区人区降雨消雹办公室的通报表扬和五河县委县革会领导的高度肯定及当地人民群众的广泛赞扬。

　　5月初的一个晚上8点钟左右，气象员小朱找到我说，接地区人工降雨消雹办公室电话通知，要求我们立即进行人工降雨作业。此时，外面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而且正下着毛毛细雨。从内心来讲，特别是从安全角度考虑，我是不愿意夜晚进行射击作业的。但战士们听说要打炮都很兴奋，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气可鼓不可泄，上级指示不可违。我立即组织大家做准备，全部穿好雨衣，长中短3种时间引信的碘化银炮弹各准备10发，并用弹夹压好，还向公社供稍社借来2张马灯用于照明。冒着蒙蒙细雨来到炮场，与气象员商量好射击方案后，专门安排2人提灯照明，谁知炮声一响，马灯立刻被震灭了，我们是在黑暗中完成射击的。实施人工降雨作业后，雨量明显增大，有效缓解了附近公社正在抽穗灌浆麦田的旱情。

　　6月12日， 是星期六，那天下午，我组织全班擦拭保养火炮。约4点左右，气象员小朱来到炮场对我说：刚接到地区人工降雨消雹办公室电话通知，在我们附近上空有强对流云系活动，要求我们做好人工消雹准备。尽管当时看上去天气晴好，只有西北方的天边有些云，但我还是立即指挥全班组装好火炮，搬运弹药，明确炮手分工，认真做好射击前的各项检查和准备。专门安排1人对空观察（观察是否有飞机经过），1人负责维持现场秩序。我们进行射击准备时，陆续有得知消息的附近群众前来围观，而且，西北方向的云团发展很快，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就在此时，刘集公社邓书记跑来对我说：“班长，我们县委刘书记检查‘三夏’工作正好路过这里，他说肯定是冰雹，请你们赶快打！”我问“刘书记在哪里？”“就站在那块空地上围观的人群里。”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旁边的空地上大约一二百人围观，我又抬头看了看西北方向逐渐涌过来的云团，对邓书记说“请您向刘书记打个招呼并转告刘书记，我们暂时还不能打，等云团再上来一些就打，不会误事的，请刘书记放心！按照相关作业规程，消雹作业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扇面）打三排炮弹，目前角度不够，如果炮管角度过低会有危险。”邓书记表示理解，连说“好的，好的。”就离开了。

为确保万无一失，我跟临时充当一二炮手的两名战士就射击方法和注意事项又做了进一步交待，确定打65、55、45三个角度，每个角度从左到右打10个点射。约过了五六分钟，云团进入预定射角，随着我“打”的一声口令，火炮开始喷出火舌，炮弹呼啸着射向天空穿入云中，炮弹的出膛声、空中爆炸声和轰轰隆隆的雷声响成一片。第一轮射击60发打完后，狂风暴雨和未融化完的小冰珠劈头盖脸一起下来了，打得眼睛都睁不开，尤其是冰雹融化的雨水淋在身上特别凉。围观的领导和群众大都散去了，仅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还站在风雨中，我大声地喊他们到我们住的房子里帮助扛炮弹，他们二话不说就奔过去了。战士们问“班长，还打不打？”“打！”“向哪里打？”我找气象员，气象员也跑没了影，据他事后说，是去打电话向上级汇报情况。我借鉴打敌机打临近不打离远的原则，指挥全班继续向西北上风方向连续又打了几轮，直到风停雨住雹无踪影。说实话，风雨和冰雹究竟什么时间停的完全没有觉察到。此时，已近黄昏，我让大家赶快收集清理核对弹药和弹壳，经核查，此次作业共消耗碘化银炮弹202发，确认弹药数量无差错，给炮身管涂油并穿上炮衣后，大家一路说着笑着返回住地，尽管都成了“落汤鸡”，但完成任务的喜悦溢于言表。

　　回到宿舍，刘子华副班长和炊事员已为每人准备了一碗姜汤，用中午剩饭熬好了一锅稀饭，在我们吃晚饭时，公社邓书记走进我们宿舍（公社院内有两排平房，前排领导办公和住宿，我们住在后排附属房）对我说“县委刘书记要来看望你们。”我表示感谢，并请领导过半小时再来。

　　我们三下五去二地吃好晚饭，迅速将湿透的衣裤脱掉，换上干净的衣服，保证军容严整，并把宿舍内务收拾整齐。我们刚整理好，刘书记就在公社邓书记陪同下来到我们宿舍，刘书记逐一与我们热情握手，并与大家亲切交谈。他说：“今天很巧，我检查‘三夏’工作路过刘集，正好碰上你们准备打炮，我看到云体暗红，雷声沉闷，凭我的经验肯定是冰雹，所以才让公社书记去找你。你们打炮风雨过来后，我到公社办公室先后给上风和下风的几个公社打电话了解情况，上风的公社汇报下了小冰雹，下风的公社汇报仅下了雨没下冰雹。这充分说明，你们为我们消除了一场大雹灾，我代表县委县革会和全县47万人民感谢你们！”他说“明天将在炮点召开慰问大会，我已打电话到县里，让县文工团明天专门来炮点慰问演出，因文工团正在基层巡演，已要求他们连夜赶回县城，眀天上午从县城来刘集。开会的具体事宜明天上午我们再一起商量。”

此照是当地文化站送展所拍 举旗者为笔者

　　6月13日上午9点多钟，我正在组织全班冲洗擦拭火炮，公社邓书记来到炮场对我说，县委刘书记请班长去商量下午慰问大会的事。我把相关工作简单交待后，即随邓书记来到县委刘书记的临时宿舍，很普通的一间屋子，青砖铺的地面，一张单人木床，一张三抽桌，几把木椅。刘书记见我进去，先介绍了刚从县城赶过来的县委常委兼县革会政工组长，接着直奔主题说“我们一起商量一下下午慰问大会的开法。会议请公社邓书记主持，四项议程，一是县委常委县革会政工组长宣读县委县革会给炮点指战员的慰问信，二是由我给炮点指战员逐一赠送慰问品，三是炮点班长讲话，四是文艺演出。对这个安排，班长有什么意见？”我汇报说“应该是肖指导员代表炮点讲话，他正在其他炮点检查工作，无法赶过来，让我讲不合适，第3项就免了吧。”刘书记不容置疑地说“班长你合适！你和副班长一起坐主席台，你们2人加我们3人，如果没有其它意见就这么定了，大家分头准备。”

　　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我赶紧回到宿舍准备发言稿。大约11点多钟，公社邓书记又找到我说，刘书记请班长再过去一下。我随邓书记又来到刘书记宿舍，刘书记一见我进去就起身对我说“班长，有个新情况跟你协商一下，刚刚接到另一个公社电话，有个问题下午必须赶过去处理。”我听后立即说“书记，下午慰问大会您不要参加，直接去就行了。”“不是这个意思！”刘书记笑着说，“慰问大会我必须自始至终参加，我想把文艺演出时间压缩一下，会上只演一个节目，其他节目晚上再演，你们和群众一起看，已请公社邓书记给你们安排好位置，班长看行不行？”我连声说道“行，行，行！”

刘集炮点人员合影。2排左3为肖恒泉指员，左2为送给养的羊志强司务长，左1和左4均为气象员；3排右1为笔者。

　　下午1时许，专程从尤集炮点赶来检修火炮（射击中发现后坐过长）的连队炮工侯学勤和开车送他的驾驶班长荀为京到达我们驻地，我犹豫再三，还是去向县委刘书记做了汇报。刘书记爽快地说，请他们一起参加慰问大会，并交待有关人员增加2份慰问品。

　　下午2时，慰问大会在刘集中学大教室举行，五河县委刘书记、县委常委兼县革会政工组长、刘集公社领导、群众代表和炮点指战员等百余人参加会议，会议气氛很热烈，特别是当县委刘书记逐一向炮点指战员赠送慰问品（每人一本毛泽东选集四卷合订本和一本塑皮笔记本）时达到高潮。刘书记陪同我们观看完文艺节目《审椅子》，会议主持人宣布慰问大会结束之后，才登上等候在会场外的汽车匆匆离去。

　　面对此情此景，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刘书记是县领导，我仅是部队最基层的一个班长，那年刚满20岁。而刘书记是那样的平易近人，态度真诚，平等相待，没有丝毫的居高临下，没有半点的敷衍应付。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尊重，对炮点指战员的尊重，更是对人民军队的尊重，是当年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关系的生动体现。刘书记下基层检查工作那么的低调务实，几乎没有随从，没有时髦的口号，更没有前呼后拥和迎来送往的排场，这是那个年代共产党人不忘初心和公仆情怀的自律与自觉，是当年党的干部队伍优良作风和水乳交融党群关系的最好诠释。